“大少爺,您的耳朵可真是神了。我就這麼賣力的唱都沒能逃過去。”茶水剛剛入口,躲不開的人就找上門來了,蕙芷明目張膽的擺着一張臭臉,仰仗着嚴莫寒看不見又有着那樣好脾氣的洛塵絕不會在意,越發的驕縱。
嚴莫寒哼了一聲,看不見也知道這小妮子現在是張什麼嘴臉。這麼多年的相交了,誰還不瞭解誰。“少在這嬉皮笑臉的,嗓子還沒好就上臺,你當真不怕我砸你招牌。”以他對聲音的敏感度,居然還想裝糊塗,那他嚴家大少爺才真是糊塗了。
無奈的一撇嘴,蕙芷下巴一揚:“你砸!你砸!你砸了我就賴上你!”忍不住撲哧一笑,“吃住都賴在你家,還天天用這個破鑼嗓子唱戲給你聽,大少爺覺得如何?”只是想一下就真的要笑死了。破鑼嗓子天天唱給他聽?對聲音挑剔的要命的嚴家大少爺只怕是要提把鋼刀找人拼命吧。
“哈哈哈!”提把鋼刀……“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嚴莫寒手指輕敲桌面,不溫不火道:“小丫頭,心裡又在怎麼編排我呢。”聽她仍然笑個沒完,果然一聲斷喝,“禁聲!”
“哦。”乖乖閉上嘴,蕙芷對着洛塵做了個鬼臉,慢慢用口型道:你家的大少爺可真是事多。
那還不是爲你好。洛塵也慢慢用口型回道。
嚴莫寒不知道這兩個人私底下的小動作,只是又那樣緩慢而陰沉開口:“莫要將我說的當做玩笑。你的嗓子若毀了,我砸了整個雙清班爲其陪葬。”轉頭吩咐侍立在一旁的班主,“後面的戲她都不用上了,把嗓子養好了再說。”
蕙芷倒也落得輕鬆,回過身哼着歌將臉上的妝彩慢慢卸掉,口中還不忘調侃:“耍狠賭厲害麼,大少爺要真是憐惜我這嗓子,那我乾脆進了嚴府,日日只唱給你聽豈不便宜又鬆快。”
“好。”嚴莫寒點着頭笑,臉上的神情很是不以爲然,“你便嫁給我做妾,我養你一個卻也容易。”
“哼,你道人人都好稀罕。”蕙芷根本不管站在一旁臉都黃了的班主,突然又轉回臉來一笑,“今兒個這班戲不就是慶你娶妻嗎,新媳婦這纔來了幾天你便納妾,小心美嬌娘吃醋拈酸,推翻了你後院裡的葡萄架。”
洛塵快嘴快舌的接口道:“大少奶奶最是端莊有禮的,纔不是那眼裡容不得人的主子。”
蕙芷聽了原是想開口駁回去,眼睛一轉,卻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只怪異的“嘿嘿”一笑,扭回頭去繼續卸妝,兩眼含笑就是不做聲了。
嚴莫寒聽了卻是臉色一沉,將手收回來放在膝上。那笑聲分明很是刺耳,卻依舊沉默着不置一詞。
站在一旁最是乖覺的班主只能“呵呵”乾笑兩聲,纔想開口將話題岔開,卻突然聽見有人一溜小跑,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大少爺不好了,大少奶奶的……姑爺他……”跑得急了好一陣咳嗽。
洛塵立刻俯身在嚴莫寒的耳邊道:“是咱們家的車伕。”心裡已經知道不妙,“他說大少奶奶,還有姑爺,少爺,咱們……”怎麼正趕上了少爺在生氣,這個時候可千萬鬧不得脾氣。洛塵心裡懊惱的就差雙手合十,求菩薩保佑了。
嚴莫寒冷冷一聲笑,霍然起身:“看來我平日裡確實閒散慣了,現如今什麼阿貓阿狗的都能欺負到我頭上。”雖然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不過聽那車伕急成了這樣,又不敢多說,會發生什麼事自己難道心裡還會不清楚嗎。
洛塵立刻便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將嚴莫寒的手搶到手裡,命車伕在前面領路,轟散開閒雜人等快步跑向馬車。遠遠的便看到四周已經聚集了稀稀兩兩的人羣,全部都是嚴府裡面的下人。再轉看向水臺周圍,果然幾條船正在掉頭,快速的向這個方向開了過來。
“少爺。”洛塵慌了。這件事本應越少人知道越好。現在卻怎麼鬧得這麼大。來不及再細想,馬車內部哭喊求助的淒厲叫聲立刻令洛塵紅了眼,鬆開嚴莫寒的手就要衝進去。
嚴莫寒早就料到了,反手將洛塵拽回來,臉色越發的陰沉,卻死命抓緊了洛塵堅決不讓他救人。
“少爺!”洛塵實在是無法瞭解自己的主子又在想什麼。這麼着急的趕來了,卻突然站住了什麼都不做。跺着腳,真想一口將少爺的手咬開:“少爺,裡面可是大少奶奶。”這句話還不敢說大了,生怕被好事多嘴的衆人聽見。
嚴莫寒脣角慢慢勾出陰寒詭異的笑容,壓沉了聲音,拖長了聲調:“你放心,裡面的是青玉。你的大少奶奶並不在這裡。”爲什麼竟會不在?這可真是值得好好思量。
一把抓住嚴莫寒的衣袖,洛塵焦急的說話都岔了音:“少爺,青玉可是少奶奶從家裡帶來的丫鬟。她們之間的情誼別人不知咱們還不知嗎。若是青玉出了事,少奶奶會怎麼想?若少奶奶知道少爺您竟然袖手旁觀,少奶奶……少奶奶……”本來想說依照着夏木晚那柔中帶剛的性情,怎麼會饒了了他們。
“哎呀,少爺!”外人面前無法說透,死掙不開的洛塵真的想上嘴咬了。
她若當真在乎,爲何現在還不出現?嚴莫寒將全部的精神放在四周喧囂的人聲上,一時鬆懈終還是讓洛塵掙開火急火燎的救人去了。
“這是出了何事?”剛剛趕過來的下人,聽聲音不過二八還是個小丫頭。
“大姑爺又胡鬧呢。”見慣不怪的風涼聲,滿滿的幸災樂禍。
“你看,你看,我就說大少爺是絕對不會管的。”刻意壓輕了的聲音。
“不過是一船的嫁妝沉了江,大少奶奶就只能任人這麼欺負。嘖嘖,這世道。”故作的悲天憫人,末了要加一句,“幸虧我不是大少爺那房手底下的人。”
“看到了沒有,只要是稍微清俊點兒的,大姑爺就說什麼也要弄到手。嚴府裡的年輕丫頭可千萬不能落了單。”不知是哪個房的老婆子,苦口婆心的對着身邊人絮叨。
遠遠走近的一羣人,腳步摻雜,浩浩蕩蕩。停在了自己的身旁,沒有絲毫的聲響。
“撲通”。該是馬亦遠被踢到自己身邊,骨碌碌的翻滾着將身邊站立的衆人嚇得幾聲驚叫。那裡面有嚴陽和嚴芊,剩下的也不過是慣常伺候的那幾個丫鬟和老婆子。再往後,是嚴陽的哭罵聲。“噗嗤”,嚴莫楚忍不住的一聲笑。更加上青玉的哭聲越發的淒厲刺耳,清晰的幾近可以將心中極力壓抑的煩躁怒火勾出來。
後背與手心冒出淺淺的一層細汗,摸不到,幻覺般的不真實。嚴莫寒竭力壓制自己的心神,繼續默不作聲的仔細聆聽。那些沉默着不知所措的,那些冷笑着旁觀看戲的,那些哭喊着肝腸寸斷的……
這裡面,少了一種聲音……或許,還少了些什麼……
終於等來了那一聲“青玉!”急惶惶、痛切切,果然是在用全部的身心寵愛那個丫頭,聽着她的喘氣聲便可知她竟是一路跑來的。
微嘆了一口氣,嚴莫寒剛想開口,耳邊隨即聽到一句。“蕭管家,您可回來了。您看看這,這可怎麼是好哦。”
暗暗咬緊了牙,粗重了呼吸,嚴莫寒緩緩微笑,往後退了一兩步。終於,知道少了什麼。
“洛塵,這是怎麼回事?”夏木晚聲音陰寒,也不知是否咬碎了牙齒擠出的這一句。
這麼晚才姍姍趕來,居然問的如此理直氣壯。嚴莫寒簡直都快壓不下那滿腔的笑意滿滿。
“沒什麼。”好一句沒什麼。
“姐夫看上了青玉,覺得這小丫頭秀麗可愛,便想趁着沒人來問問青玉的意思,沒想到小丫頭太過害羞竟鬧起來,招惹來這麼多的人還真是小題大作了。”將她的憤怒、忍耐都聽在耳朵裡,卻仍是說的笑聲清朗,嚴莫寒只在轉瞬之間便將主意在心中盤算完畢。
我的新新美嬌娘,最是端莊有禮的好媳婦,眼中極能容人的好少奶奶。這塊心頭肉,可是你自己沒能保護好的,丟在狼的嘴裡也只能怪你自己不小心。
“若是我說,姐夫原來看上的人是我,想趁着沒人悄悄來問意思的人也是我。我是不是也應該不能害羞,免得小題大做!”
“嚴莫寒!是不是!”
心冷到極處喊出的一段話,夏木晚已經不對眼前笑容疏朗的男人抱有任何幻想。一早便已經看出他身上的冰冷孤離的氣息,卻現在才方得知,這本源來自他冷血涼薄。便是生死都不放在眼裡,又更何況一個無關利害的小丫鬟的悽苦悲涼。
皺起眉,嚴莫寒往前一步,一聲斷喝:“胡鬧!”隨即口氣軟下來,“木晚,我知你氣急了,現在說話具是氣話。”柔聲哄勸,“可畢竟太太並兄弟姐妹都在,這話可是混說的?”轉頭指向抱着馬亦遠大哭的嚴陽,“你看,姐夫也受了教訓,快別再說這些氣話了。”
現在確實已經被氣到極點,恨不得將眼前的這個男人連同那個馬亦遠一起粉身碎骨的夏木晚根本聽不進半句話。將青玉緊緊的抱在懷裡,只擡頭聲聲追問:“你明知我所說句句實話!我只問你,若現在遍體鱗傷,險被污辱的人是我,你會如何!”
“錯了。”輕蔑地一聲笑,夏木晚突然淡淡一句:“我應該問,你能如何。”
這一句話說得現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何夫人更是被氣得咳嗽連連,扶住了嚴芊半天也緩不回這口氣。嚴芊卻似被這混亂的情景驚得目瞪口呆,往日裡的伶牙俐齒都沒了用處,連爲何夫人撫背平咳都忘了做。
“洛塵,送大少奶奶回去。”嚴莫寒果斷的下令,“她現在實在是被氣糊塗了。”聽夏木晚仍在不甘願的掙脫了洛塵的攙扶。淺笑溫柔的走上前,伸手扶上她的臉,死死的鉗制住,湊到耳旁,輕佻一聲。
“你便鬧吧。現如今,你也只剩棄卒保帥一條路可走了。千萬別怪爲夫沒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