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青玉，你現在只有兩種選擇，嫁給馬亦遠，或者嫁給嚴莫寒。”
夏木晚的聲音，平平的，幾乎沒有語氣的淡然，猶如初春清晨開窗後的空氣，沒有波動，卻令人覺得微涼。
青玉驚異的擡起頭，從來都不在她預料之中的答案把小丫鬟徹底聽懵了。不敢置信的喃喃一句：“小姐？”看着夏木晚端端正正的坐在椅中，直視着她，眼中無喜無悲，亦毫無愧疚，便似方纔所說的那句話不過是在吩咐她這裡用線是銀紅還是雪青一般尋常。
“小姐！”徹底一聲喊，青玉不知所措的回過頭看了一眼躺在椅中笑得毫不關己的嚴莫寒與立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洛塵，含淚的雙眼探問不出絲毫的答案。
洛塵本是想張口欲言，可是看着夏木晚一雙清冷眼眸看過來，小書童立刻低下頭去，心中都不敢揣測這一眼究竟是在阻止他還是在看少爺……
“嗚！”驕氣的小丫頭立刻跪在地上膝行到夏木晚腿前，扒住了拼命的哀求，“小姐！小姐！青玉誰也不願嫁，我只跟隨着小姐。”深知自家小姐這句話既然已經說出來，肯定心中已經盤算好了一切。自己此刻若是稍有猶豫，則一點兒回天之力都沒有了。
“小姐，你怎麼捨得棄了青玉。我與小姐從小一起長大，小姐再瞭解不過了。這一世我決意伺候着小姐，是絕不嫁人的。”一邊哭一邊指天畫地的咬牙立咒，“蒼天在上，菩薩看着，青玉一生一世只願跟隨在小姐左右，永不嫁人！便是皇上派人八擡大轎、明媒正娶，我一頭撞死在這，也絕不出這個門去！若是說我心不誠，現只拿漂亮話來搪塞，日後另有圖謀。就讓老天爺一道雷劈了我去，身形都碎了，以印證我心誠不誠。”
夏木晚見青玉又是哭又是立誓，伸出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掐，笑：“傻丫頭盡說傻話，姑娘大了怎麼能不嫁人呢？便是咱們姐妹親近，也再沒有攔着不許男婚女配的道理。我知道你是怕我多心吃味，按現如今細細的想來，卻也就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青玉剛想張口，卻又被夏木晚用手堵了回去。搖搖頭，夏木晚極爲嚴肅的向青玉分析：“方纔所說，不管是失了清白還是隻爲了維護臉面，若要嫁的人選只能是馬亦遠，我就算是拼了被休出門去，也絕不能把你往火坑裡推。”耳中分明聽到搖椅停頓的“吱嘎”一聲響，不想看過去亦不願意擡頭，只隨着也微微一停，繼續，“但若讓你嫁給嚴莫寒，便是別的什麼也都不去細說，單隻一樣。”
又是淡淡的笑着，手指在青玉額頭上一點，夏木晚此刻眼中帶起了一絲暖意：“青玉，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真正的妹妹。你我今後再不是主僕的關係，你也名正言順的留在了我身邊，如此，皆大歡喜。”
青玉卻迅速搖頭，斬釘截鐵道：“留在小姐身邊，一生不嫁人便是了。”迅速站起身，對着滿臉驚訝的夏木晚一指門前的柱子，“小姐若不信我，我現在立刻一頭撞死在上面，以證我心！”
“胡鬧！”一聲斷呵，夏木晚終於也忍無可忍的站起身，聲音都走了音，“你這麼小懂得什麼便在這裡尋死覓活的賭咒立誓。我知道現在讓你立刻嫁人是委屈了你，自那件事後你肯定是抵死不願的。但現在是現在，往後的日子還長遠着呢。女孩子家不嫁人、不生子，這一生便是白來世上走一遭。”再難聽這話也要說，“你若現在不嫁，往後……往後……”
經過了那樣一件事，往後怎麼可能還嫁的出去。
狠狠攥起手，夏木晚看着青玉眼中的委屈與惶恐，怎樣也無法說出口。這種話，就像一柄刀子，對準那尚未來得及癒合的傷口在直刺進去，擴大，不看到那血流乾，便誓不罷休的殘忍。
“你家小姐說得對。”不知何時站起身的嚴莫寒笑嘻嘻的走過來，站定，輕柔的聲音說出最爲殘酷的話語，“有那樣一件事在，你的身子再清白，在旁人眼中也已經是爛泥一堆。你這次若不嫁給我，今後便再也嫁不出去。”準確無比的挨近青玉的身畔，極其的近，近到青玉幾乎忍受不住想要逃開。
惡劣的低笑：“你這一輩子也都嘗不到做女人的滋味。”不用想都知道夏木晚與青玉的反應，心情頓時大好，嚴莫寒大笑着對洛塵伸出手，滿臉愉悅的出門去了。
留在房中的夏木晚氣得渾身輕顫，嘴脣也抹上了一層慘白，但是最後也只能長長一聲嘆：“青玉，這是現在最好的局面。你莫要怪我逼你，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今日的好處。”
眼中又是一層淚光，倔強的擡着頭，青玉脆生生的聲音宣示着絕不妥協：“我知道小姐肯答應這樣的條件，心中肯定是早已經思量了千百回。也知道以我髒了的身子，今後是絕對無法嫁人。”看夏木晚滿臉不忍的想要開口，自己先打斷了，“小姐先聽我說完了。”規規矩矩的跪下了，“小姐只說嫁人才是女兒家的歸宿，我原來也曾這樣想過。可是恕我說一聲大不敬的話，小姐，你嫁給了姑爺，當真便是快樂的？”
恍若晴天霹靂，震得夏木晚滿臉慘白，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勉強站立着卻說不出半句話，心中甚至覺得再也無顏面對自己一直視爲孩子的小丫鬟。
“青玉是丫鬟，命不能由着自己。但是我相信小姐最是疼寵我，便是再怎樣放肆小姐也都能容得。”眼淚滾滾落下，青玉不再聲嘶力竭的哭喊，聲音卻堅定的令人心疼，“我只求小姐再疼疼青玉，就讓我隨着自己的心思過，往後是苦是甜，我自己認了。反正都是被人管，我寧願只聽從小姐的吩咐，只伺候小姐，便如小姐沒出嫁前，永遠就這樣快快樂樂的過下去。嫁給誰，也得不到在小姐身邊的這一份自由。”
彷彿是第一次真正認識了青玉，夏木晚此時也只能頹然的做回椅中，雙眼仔細的打量這個恍若一夜之間便長大的丫鬟。以前總覺得她還是個小孩子，需要自己照顧，需要自己爲她盤算。卻不想原來小孩子早就已經有了決定自己人生的力量。
自己，完全愧對於她。如何卻還在自以爲是的說些什麼“這是爲你好呢”。
“青玉，我不如你。”夏木晚如釋重負的露出笑容，“你既然已經想得清楚，我便尊重你的決定。今後你就永遠是我的丫鬟，萬事有小姐在你前面。雖然我不敢說讓你受不到半絲委屈，但若是護下你，我自認還可以做到。”
立刻破涕爲笑，青玉站起身來親親熱熱的喊了一聲小姐，抱住夏木晚的胳膊，笑得一臉花開，卻又滿是擔憂道：“小姐，青玉這麼任性，給你添了大麻煩吧。”其中利弊夏木晚略略提了幾句，青玉便也感到自己的倔強給自家小姐出了好大的一個難題。
“小姐何時怕過麻煩。”夏木晚自信滿滿的回答，一雙黑眸亮光閃閃，堅定的拍拍青玉的手，心下已經決定。青玉，不管你此刻的笑容是不是勉強堆出，木晚就爲了你方纔的那番話，今生今世護定你！
青玉卻知道當夏木晚流露出除了淡漠之外的表情時，很多時候並不像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輕鬆自由。看來這件事也並不像小姐所說的那樣簡單。青玉心裡反覆糾結，盯着夏木晚的眼眸輕顫，開始猶豫不決。
夏木晚如何不瞭解自己的小丫鬟，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在擔憂着自己的處境，並準備推翻自己剛剛做出的決定。對着她溫和一笑：“不用擔心，青玉。嚴家的大少奶奶就算再沒有地位，也不是隨便什麼人便可以欺負的。到時候。只要見招拆招，求的全身而退便好。”不喜便不喜吧，自己知道什麼對自己最重要纔是活着。
青玉，謝謝你，讓我知道人活着最主要是隨着自己的心，而不是所謂最好的結果。
門前突然傳來一陣輕笑，嚴莫楚衣袖翩翩而來，一雙嫵媚眼簾滿是笑的慢慢擡起，墨瞳三分邪氣琉璃璀璨，脣角七分弧度自帶風流：“大嫂。”規規矩矩的一行禮，然後才說出自己的目的，“大嫂若是認爲這樣便能在嚴家活下來，那可真是有些天真了。”
“莫楚。”心中一急，夏木晚站起身脫口便叫出嚴莫楚的名字，“木晚心中已經有了定數，你不必多說。以後過得怎樣，也是我自己決定了的，決不會改變。”
嚴莫楚略有些驚訝的看了看夏木晚與她身邊的青玉，口中喃喃自語：“看來這個小丫頭還蠻重要的。”再一笑，很是感興趣的揚聲道，“大嫂叫我的名字很好聽呢。木晚，木晚，大嫂的閨名也好聽得緊。”輕輕一擊掌，“以後我還是叫大嫂木晚好聽些。”一頓，語氣放柔道猶似輕嘆，“也親切些。”
對於嚴莫楚突然的轉變夏木晚就像對着同樣莫名其妙的嚴莫寒一般摸不清頭腦。端正了姿態，沉默不語，以靜制動是現在她唯一能做的。
“莫楚多管閒事了，這便告辭。”嚴莫楚颯然轉身便要離去，又一回頭，眼角春色無邊，“千萬別生我的氣哦，木晚。”
這句話可就太過了。夏木晚立刻正色道：“小叔請自重。”
“噗嗤”一笑，嚴莫楚轉回頭來看向庭院中斑雜濃密的花樹，眼中透出更濃的笑意，什麼話也都不再說的翩然離去，唯有如玉臉上似陽光照耀，雀躍生輝。
一樹海棠落紅無數，滿園再不聞半點聲息，有人無人，無從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