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303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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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則哥兒知道自己並不能在江南待得時間太長,以免引起大伯父的懷疑。——則哥兒知道,那北地派來的五百精兵裡面,一定還有大伯父別的探子,在暗中觀察着每個人。自己一去好幾天,再不回去,就會成爲大事,被人上報給大伯父了。
於是過了兩天,則哥兒便依依不捨地辭行,回到了謝地象州的王府。又過了幾天,則哥兒跟着劉副將和大隊人馬,回到了北地上陽。
上陽王府裡,倒是沒有什麼變化。則哥兒回來之後,便先去了自己的舅舅家,代孃親給外祖拜祭了一番。又偷偷地找了舅舅出來,把孃親給舅舅準備的一根犀牛皮鑲紅寶腰帶送了過去。
安解弘知道自己的妹妹原來沒有死,而是逃到了江南,如今正和範朝風在一起,不由百感交集。幸虧是在外面,他和則哥兒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場,倒也沒人知道。則哥兒又再三叮囑他,誰都不能說,就是舅母那邊,也得瞞着。
安解弘知道此事關係重大,一個不妥,就有人要身敗名裂。所以不用則哥兒囑咐,安解弘也知道這事誰都不能說。
則哥兒回來之後就四處走動,儘量減少去見範朝暉的機會。——他還沒有想好,在得知這一切的真相之後,要怎樣面對大伯父。
而範朝暉這一陣子,正被一個消息震驚到失態的地步,就沒有注意到則哥兒的變化。
這些日子以來,範朝暉一直翻來覆去地看着江南的探子送回來的兩張小像。
一張小像上面的女人,長得同安兒一模一樣,也就罷了。——就算是同安兒生得相似的真人,他也見過,並不奇怪。
讓他真正震驚無比的,是另一張小像。那探子送回來的另一張小像,據說是那女人的丈夫,居然生得同自己的四弟範朝風一模一樣
這世上生得相象的人很多,可是生得一模一樣的兩對夫妻,就實在是太少見了。
世上有沒有這麼巧的事情?
範朝暉又仔細看着那探子寫來的諜報,說是小像中的這對夫婦,男的是仗義樓的安護法,大家都只知道他姓安,名字好象沒人知道。女的據說本來姓周,名語娘,是個從北地過來的寡婦,有個兒子在遠方學藝。後來遇到同樣從北地過來的安護法,便嫁給了他。又說這語娘,精通賭術。江南輝城仁興堂賭坊近年來推出的風靡南朝各地的輪盤賭、撲克牌和麻將,就是出自她手。
範朝暉看着他讓手下蒐羅過來的輪盤賭、撲克牌和麻將,陷入了沉思之中。
輪盤賭、撲克牌,他沒有見過,可是這麻將,他一點都不陌生。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年安兒就是用這個麻將,把張姨娘三年的月例都贏了過去的。
想到此,範朝暉再也淡定不下來,起身去叫了阿藍過來。
阿藍進屋福了一福,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範朝暉道:“給我把範忠叫過來。”範朝暉記得,當年安兒的麻將,是畫了圖紙,命範忠找外院的人特製的。——範忠,一定知道些什麼。
阿藍應了,起身的時候,卻看見王爺對在書桌上的這些賭具。她一眼就看到了麻將,不由抿嘴笑道:“王爺也愛玩麻將?”
範朝暉不由擡頭看了阿藍一眼,心下暗忖:阿藍當年是安兒的心腹丫鬟,應該也認得這個物事。
“你過來,看看這是什麼。”範朝暉招手讓阿藍過去辨認桌上的賭具。
阿藍對於輪盤賭和撲克牌都不認識,唯獨對麻將情有獨鍾。她撥了撥桌上的麻將牌,又拿起一張牌看了看,道:“這不是王妃當年做得的那一套麻將。——王爺可是從哪裡得來的?王妃明明說了,這麻將,是她獨創的。整個世上,也只有我們上陽王府有一套而已。”
範朝暉心裡怦怦直跳,面上卻還是一片沉靜,問道:“王妃的麻將,放在哪裡?——本王也給王妃收拾過……並沒有看見麻將。”
阿藍笑道:“收到庫裡去。王妃說過,這麻將並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是爲了……,王妃輕易也不拿出來的。”
範朝暉便吩咐道:“你先去庫裡,給我把王妃造的那套麻將拿過來。順便別忘了把範忠叫過來。”
阿藍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的功夫,阿藍捧着一個精緻的紫檀木盒過來。
範朝暉打開木盒,看見裡面果然是一幅金鑲玉嵌的麻將牌,比自己桌上的這幅大路貨,不知要精緻貴重多少倍。只是外形雖然看上去相似,範朝暉還是拿起了一張張的麻將牌,一一對比了過去。
每幅麻將一共有一百三十六張牌,除了做麻將的用料不一樣,別的花形、圖案和字跡,都是一模一樣。
範朝暉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兩幅麻將,癱坐站在了書桌後面的紅木雕花扶手椅上:安兒,安兒,是你有靈,託付於人,還是……
範朝暉有些蒼涼地想:若是安兒還活着,讓他短十年陽壽都是願意的。只怕老天,不願給他這個彌補的機會……
範忠進來的時候,看見王爺背靠在扶手椅上,閉着眼睛,一臉疲憊的樣子,便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叫小的過來,可是有事?”
範朝暉慢慢地睜開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範忠。
範忠雖然鎮定自若,在王爺的威壓下,也由不得汗流浹背,不知到底出了何事,那腰彎的更狠了。
範朝暉盯着範忠看了半晌,才冷冰冰地指着書桌上的麻將問道:“這是什麼,你不陌生吧?”
範忠擡眼看了一下書桌,又趕緊彎腰低頭垂目答道:“回王爺的話,這似乎是麻將。”不等王爺繼續發問,範忠已是又道:“當年王妃給過小的一張圖紙,讓小的去外院找人定做一幅麻將。麻將造出來之後,王妃就把圖紙收回去,當着小人的面銷燬了。”
範朝暉冷哼一聲,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範忠臉上的汗都流了出來,心裡暗暗覺得不妥。
等了半晌,不見王爺發話,範忠小心翼翼地擡頭問道:“若是王爺沒有別的事,小的就先下去了。”
範朝暉“嗯”了一聲,又吩咐道:“讓則哥兒到我這裡來一趟。”說完這話,範朝暉又皺眉道:“這小子,從謝地回來就到處亂跑,心都玩野了。——真要把他關到軍營裡面收收心纔好。”
範忠不敢再說話,連忙退了下去,讓人去尋世子過來。
則哥兒這幾日多待在青江大營裡,見王府裡來人尋他回去,雖說不太情願,也知道不能一直躲着不見大伯父。
何況他回來這一陣子,也想了很多事情,比他去江南之前,又多了一些歷練和想法,已經隱隱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澀。
範朝暉見到則哥兒走進屋裡來,不若以前一樣飛揚跳脫,反而多了一絲沉穩練達,不由微微有些吃驚。轉念一想,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本來就是最快的讓人成熟的法子,又釋然了。
“你坐。——自打你從謝地回來,我們還沒有好好說過話。”範朝暉溫言道。
則哥兒笑了一下,坐到了範朝暉書桌對面的紫檀木靠背官椅上,又彬彬有禮地問道:“大伯父叫侄兒來,有何貴幹?”姿態無懈可擊,言辭間,卻透出幾分生疏。
範朝暉擡眼看了則哥兒一下,微微有些驚訝則哥兒的態度。
想了想,範朝暉覺得還是正事要緊,便對則哥兒問道:“這次去謝地,你都看到些什麼?又有什麼想法?不妨對我說一說,我們切磋一下。”
則哥兒見說到正事,態度從容了幾分,就把這一段日子來,在謝地的所見所聞,揀要緊的說了一遍,末了,又總結道:“謝家的嫡系人馬倒是不少,能夠帶兵的人才也有幾個。只是能幹的人越多,反而越不能擰成一股繩。——就算是沒有二姐在裡面推波助瀾,謝家的內鬥已經十分厲害。”
範朝暉頷首道:“跟我想得差不多。子孫不成器,固然要不得。可是成器的子孫太多,又各不相讓,對世家來說,也是催命的刀斧。”又對則哥兒教訓道:“你要記得,御下之道,最重要是要下面的人各有其位,各行其是。千萬不能讓人有太強烈的爭競之心。競爭固然能讓千里馬脫穎而出,可是其中的內耗所損失的實力,對大家子來說,卻是代價太大。只保有一匹千里馬,對於世家來說,乃是得不償失。一個家族要長久興旺,就一定要讓各人知道自己的位置。”
則哥兒忙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應道:“大伯父說得乃是至理名言,侄兒都記住了。”
範朝暉這才覺得則哥兒很有些異樣,便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道:“坐下吧。在我面前,不必這麼拘束。”
則哥兒忙道:“侄兒不敢。侄兒乃是四房的嫡子,卻蒙大伯父青睞,選作世子。侄兒誠惶誠恐,日夜不安,生怕行事不妥,辜負了大伯父的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