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看着步入大殿的男子，眼神複雜，儘管臉色不善，卻也吩咐人準備茶水。
“天尊這是，來還本司一縷魂魄了？”
子懿君在一旁的主座上坐下，淡淡道，“還不是時候。”
彷彿早就忘了那件事。
“這就令人費解了。”司命抿下一口茶，似在平甫情緒，“還是說，天尊有閒心到本司大殿一敘？”
“勞煩司命，將塵兒的記憶打開。”
子懿君說得理所應當。
“噢？”司命笑得莫測玩味，“只差最後一步了，天尊是想走捷徑？若本司不願，不知會不會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四個字咬牙切齒。
天尊將端起的茶盞放下，站起身來，手風一動，兩縷交纏在一起的魂魄散發着月華之芒，落到玉桌上。
玄衣身影已到殿門口，轉而不見了蹤影。
司命擷起魂魄，幽幽一嘆。
這百萬年來，三位的姻緣命數，已經到了複雜難解的地步，甚至不止一次引起大劫難。
誰虧了誰，誰又屬於誰，就連他都有些摸不透。
“這不是你和那個人經常打架的地方嗎？”
塵兒望着月華下灼灼如焰的屍香魔芋，心臟一陣又一陣被扯痛。
“是啊！屍香魔芋之地外，有一個好看的寨子，那是你上輩子住的地方，你很喜歡那兒，走的時候，還爲大家彈了思梧琴，手指都彈出了血，頭髮也盡數白了，小弟們和女眷都在哭，直到現在，還在有人哭。”
心中像是被什麼牽動，像有什麼要被喚起，卻壓抑着，複雜極了，一襲紅衣的清媚女子想了想，問，“人真的有往世，來生嗎？”
“塵兒，你再不會有來生了。”
男子嘆。
“爲什麼？”
“因爲你要永遠活着，跟我在一起。”
女子只覺好笑，“你們神仙有永生，我可沒有，再過十年人就開始老了，再過幾十年，人就不在了。”
只因爲跟那個女子有些神似，她就被抓到天上，任兩個人爭來奪去，雖然真相大白，情況虐心了一些，但她不後悔遇到他們。
“傻瓜，你再不會老。”
蘭痕勾脣，月華之下，十分溫柔。
塵兒一怔，只當是他的安慰，目光下意識地投向屍香魔芋之地那一座隱現的墳墓，只看到一點白，顯得孤寂冷清，“墳塚埋着的，是什麼人？”
“是你前世的夫君。”
蘭痕幽幽道。
夫君……
女子的心在瞬間悸動了一下，“他，是個什麼樣子？”
“塵兒，這些，都是前塵往事了，無須再問，不過你的夫君，是被天尊親手殺死的，過去的不宜再計較，但你跟他，着實不應該再有牽連。”
雲朵在不疾不徐遊走，下方的景緻已不再是遍地灼灼，屍香魔芋，不再見墳塚。
塵兒的心口一陣比一陣疼，上一世的事，上一世的人，已經是過眼塵封的雲煙，即便那樣，她還是無法體驗到切膚之痛，最多不過是惆悵罷了，但那個人，殺了她的夫君，就是爲了佔有她，讓她當他的替身麼？
一重峰巒之後，是那一片華麗的寨子，夜還不深，月華之下，一派燈火通明，屍香魔芋的清香常年飄漾來去，一嗅如夢一生。
頭髮花花綠綠的小小妖們在廣場上游戲，嘻聲笑語一片，小妖和女眷們則不斷穿梭，張燈結綵，氣氛透着喜慶。
一襲紅披風的高大男人正站在廣場邊緣，懷中擁着一個面顏清冷的絕美女子，面對溟濛之夜，彷彿在絮說着什麼，女子的眸中流轉着難見的溫柔。
“這些人……都長得好奇怪。”
塵兒看得有些心驚，在九天，入眼的都是俊美的男仙女仙，一下子看到這麼多的奇形怪狀，她暫時有點吃不消。
“以前塵兒可是不這樣認爲的。”
蘭痕勾脣，“他們是你忠實的擁護者，你雖然高高在上，卻很寵溺他們。”
“是嗎？”塵兒感到不可思議，“可……”
雲朵在腳下消散，大帝攬住她的腰肢，輕穩地落到地上。
冷桑回過頭，一怔，快步走過來，“恭迎大帝。”快速掃了大帝身邊的女子一眼，神色一惑。
蛛毒望向這邊，遲遲未動，清寂的眸子透着些許的無措。
她曾經愛過的人，爲之瘋狂的人，別了十八年之後，再一次來到這兒。
還有，他身邊的女子，是他的新歡嗎？他對妖尊，終究還是釋懷了麼？那個風華絕代的凌傲女子，又去了哪裡？
“寨主是要成親了？”
蘭痕勾脣，微微傾身，“看到小弟們都有了家室，自個兒也耐不住了吧？”
“大帝說笑了，蛛毒是個好女子，豈是用來打發寂寞的？”
一向高冷的男人，竟也會憐香惜玉起來，比起對卉孃的熱烈和臣服，這也許纔是真正的，安於一生的愛情。
“好好珍惜。”
蘭痕一嘆，眸中有幽色。
“請大帝和女仙到殿中用茶。”
冷桑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別有深意地瞥了蛛毒一眼。
蛛毒徑直向大殿走去。
越來越多的小弟圍聚上來，個個抹着眼淚，氣氛逐漸炸開了鍋。
“原以爲天尊負了妖尊，大帝既然選擇留在妖尊的身邊，便會永遠不離不棄，而今妖尊不見了蹤影，大帝便心安理得地找新歡了嗎？”
“妖尊十八年不見蹤影，大帝不仁不義我們無力爲妖尊出口氣，但請告知我們妖尊在各處吧！”
“妖尊一世已經不易，沒有她黑息寨早已是黑山老妖的囊中之物，可如今她是死是活，我們卻都不知，想來也是傷情……”
蘭痕摺扇將身旁的紅衣女子一指，淡淡道，“妖尊十八年前已經去了，這是妖尊的轉世。”
廣場上，頓時跪倒了一片。
冷桑一愕，目光不敢相信地落到女人的臉上。
隱約有些神似，但不是原來的模樣。
塵兒輕抿着脣，一時不知怎麼去應對這一切，既然她上一世是妖尊，那麼，她必是一隻妖了。
如今她不過是一個凡人，不會任何功法，內心悲憫善良，連踩死一隻螞蟻也不忍。
大帝執起她的手，向大殿走去，“以後，你還是弄月樓的主人，看，滿意嗎？”
他的手指向一棟好看的白樓，大門緊鎖，看起來像蒙上了一層月華，在戾氣騰然昏香瀰漫的寨中顯得孤冷出塵。
“滿意。”塵兒輕聲應，眸中浮起一絲悽色。
縱然回去，又如何？
她不過是一個替身，上輩子是，這輩子，她不想再那樣窩囊了。
風華絕世的後面，又是多少辛酸和苦楚？即便美得日月失色，一顆心卻是傷痕累累，沒有了溫度。
難怪，這一世，她的心還在疼。
才踏入大殿，外面的小妖們大叫起來。
“天尊來了！”
“嗚嗚，就連妖尊的轉世也不肯放過，要擄去做替身了。”
“天尊已有仙子卉娘，看來連長得有些相似的女子也不放過，殿中必然儲有許多小妾，每日享受齊人之福，還請放過妖尊吧！”
“聽到了麼，小弟們都是明白人。”
蘭痕摺扇緩扇，修指掠過女子的面頰。
塵兒喉嚨一澀，心中酸楚得厲害，伴隨着一陣又一陣的扯疼。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硬是將淚水嚥了下去，看着落到地上的玄衣男子，冷冷道，“諸位仙家都說，水塵與仙子卉娘隱約有些相似，但畢竟不是，還望天尊高擡貴手，放過水塵，畢竟世間沒有任何一個女子，願意一生爲替，天尊虧了水塵上輩子，但畢竟是前塵往事，水塵不會放心裡不去，但這一世，水塵即便死，也不會再重蹈覆轍。”
聲音清傲，迴盪在黑息寨上空，雖然仔細聽來，有些發哽，但已有原來妖尊的三分風采。
玄衣男子身上源源不斷地冒出寒氣，圍上去的小妖們小心翼翼地後退。
那眸子一派漆黑，彷彿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淵，萬千語言訴說不出。
手攤開，一枚丹紅色的藥丸躺在掌心，聲音也如霜寒，“吃了它，你就會知道一切。”
“莫不是什麼惑人心智的東西？”
蘭痕眸子一眯，勾脣冷嘲，看向身旁的女子，“塵兒信還是不信？”
吃了它，就會知道一切……
這句話彷彿帶着致命的魔力，不管真假，讓人有一種不顧一切吞下的衝動，塵兒強壓住翻涌而起的複雜情緒，“天尊以爲，水塵還會信你？”
“由不得你信還是不信。”
男子手風一動，藥丸以強大的勁道衝開封寒的空氣，塵兒睜大眼，緊張地抓住蘭痕的手臂。
與此同時，蘭痕，冷桑身形掠起，發動反擊，將藥丸原路逼回，混亂的光影中，藍衣男子冷冷勾脣，“我不會讓你得逞，她這一世，必是我的，這一世是萬世之長。”
搶奪之下，丹藥在半空流竄倏移，天尊瞳孔縮起，修指一彈，另一粒丹藥從袖中掠飛而出，穿過空門，進入紅衣女子的口中。
心處一陣絞痛，許多東西在一瞬間紛涌入腦，那些複雜紛亂的帷幔層層揭開，塵兒不敢相信地搖頭，身體一震，哇出一口活血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真相竟是這樣的……
九天不知，她不知，六界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