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痕踏上哨樓,藍袖一揮,將屏音障褪去,含笑玩味而風流,“小弟們的籲求可是震耳欲聾呢!若卉娘聽不見,我可要懷疑卉孃的耳力是否出了問題,從而以實際行動來證明呼籲內容了。”
這傢伙看來是打定了我的主意,特別是一副涎着臉的形容,讓我忍不住又磨起牙來,但眼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也着實令人頭疼,我躊躇了一下,仰首望天,心中一嘆,難不成,天意如此,這週週轉轉,無論如何也要我與妖君一覺麼?
而那慣於辣手摧花的騷包男,卻縮頭烏龜般藏在蒼翊小築,既然……方纔複雜的眼神在腦海中一跳,我在大半生戎馬生涯之後平靜下來的心,忽然間燃起迎接挑戰的鬥志,嘴角勾起一抹笑來,伸手揪住妖君的衣襟,湊身過去,頷首,下巴幾乎抵到他的脣,一陣柔聲輕語——
“公子何必這般大張旗鼓,卉娘若是當着衆小弟許了,豈不是顯得水性楊花,落了好事者的舌根,公子有需求,待夜深了進房中便是,到時卉娘寬衣解帶,好生伺候,以慰公子多日思而不得之苦。”
大廣場上一片譁然。
“哇,寨主應允了,這獨擁佳人一夜,二寨主念想了一百年,終於如願以償了。”
“二寨主定然會將一百年的積蓄拿出來,不知寨主能否承受得住,嗚嗚嗚……”
“爲了寨主的性命着想,二寨主一定要悠着點啊!”
一羣猥瑣,下流,無恥之徒愈發鬧得歡騰,蘭痕垂視下來,眸子深沉,一抹癡迷漸濃,手覆裹上我的手背,“卉娘,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含了一絲委屈斟酌道,“只是鬼君夜夜霸佔卉娘,雖未成婚,但必定認爲卉娘僅屬於他一人,私心處不許他人染指,妖君若求一次歡樂,恐怕還得經過鬼君那一關,若是鬼君許了,莫說一次,即便百次,千次,也是可以的。”
他目光一黯一欣,握緊我的手,“原來你也早就存了與我的心思,只是那個死靈忒讓人生厭,偏要不知廉恥地擋着攔着,卉娘莫要心急,我會想方設法地爭取,即便豁上性命也在所不辭。”
這這這……他要幹嘛?
我詫然,疑惑,正要開口,他伸指橫在我的脣上,看向下方,帶着一絲肅然,款款道,“方纔本君與寨主商量,這幾個月以來,虧了月老的眷顧,寨中姻緣頗多,而月圓之時將至,是該挑十對祭血,以報月老恩澤,以慰蒼天之惠,以示妖界感懷之心。”
大廣場上頓時亂影四竄,喧囂一下子平靜下來。
這些磨人的小妖精欸!我鬆了一口氣,悻悻抽出手,懶洋洋地乜了妖君一眼,正要離開,手立即又被他握住,“卉娘,你說的,可是真的?”
他的語氣含了急切和期待,眸中全然是熾熱的黑焰,並無絲毫欲/望,竟彷彿僅僅是爲了純粹一次。
真的?怎麼可能是真的?要不是他慫恿那些傢伙,我也不至於尷尬得難以脫身,怒火從心底燃起,我甩開他的手,冷笑,“妖君心中明白。”
我以爲他明白,卻不料他終於還是犯下了糊塗事。
煞風常年不歇地從黑息寨拂過,屍香魔芋的詭異清香氤氳不散。
我有些頭疼地倚在哨樓上,看着蘭痕逐漸遠去的身影,最後一朵蘭在門外凋謝,他步入蒼翊小築,姿態落寞而決絕,藍衣衣袂曳檻而過,摺扇扇緣從手臂旁探出一角,視線隨即一片空茫,方纔的注目,似一場無聲無息的冷夢。
我猜測鬼君的法力大概略勝妖君一籌,方纔許下的承諾踐行的概率很小,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但妖君一副拼命不悔的形容,讓我不由得懷了兩分忐忑,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去,蒼翊小築沉寂得忒不正常,但這檔子事,又不適合去窺一窺。
我望向小築,情緒很是糾結。
再是半個小時過去,妖君破牆而出,重摔到地上,發出一聲殺豬般慘嚎的情景並未出現,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我終於按捺不住,一袖揮開蒼翊小築的雲窗,直直落了下去,預謀對最真實的情況來一個猝不及防的攔截,讓假象不及作弊。
然而,一看到那般的情形,我不由得怔住。
鬼君頹然而坐,一臉蒼白地倚在柱上,手臂無力地搭於藤椅扶手,嘴角溢出的一抹黑血觸目驚心,泛紅的眸中黑流暗涌,死死地盯着半丈之遠處摺扇緩搖的男子,那妖長身玉立,脣含一絲極冷的笑意,眼中盡是恨,盡是疏漠,正輕描淡寫地吐出寒語。
“……鬼君也許不知,遠古之時,北極星於黃昏最明亮,因百花始祖在傍晚時可化作千萬種不同的花類,大帝心之所怡,在這樣的時刻最爲欣然,在卉娘相與鬼君之前,大帝曾無數次入她的夢中,由陌生到熟絡,再由熟絡到相戀,十年後,與她約定一段姻緣,她未來得及作迴應,昧旦時至,夢境中止,而後,爲了爭奪地域,她主元出體,因而並未作出迴應,若不生意外,她定然答允。”
子懿一張俊顏泛起青色,目光黯了黯,卻緊抿着脣,不發一言,蘭痕含笑望向我,那笑中似有冬梅攜殤凋零,“第二世,是大帝從生死邊緣帶回那一株罌粟花,每日以晨露溉之,美酒澆之,罌粟本心與了大帝,化作人形後可結一樁姻緣,鬼君橫刀割愛,將大帝的人光明正大地帶走,從此百萬年相伴,大帝每日盡在煎熬中渡過。”
我胸口隱隱作痛,俯身下去將子懿扶到懷中,“他說的,可是真的?”
子懿望着我,脣動了動,依舊不語,神色沉黯而複雜。
蘭痕猛將摺扇一收,忽然一陣痛意淋漓的大笑,身體晃了一晃,扇緣指向鬼君,“還有這一次……你說,哪一次不是我先?哪一次不是我先?爲何你次次要在我心頭割上一刀,這百萬多年來,我對你的恨,剮你千萬刀也不足以消解……”
“可她最終選擇了我。”
子懿緩緩吐出一句話,帶着斬釘截鐵的堅決。
羽狀光芒一閃,一道凌厲的殺氣襲來,我急忙施了法術去擋,卻已經來不及,勢頭較弱的邊緣將我的手背切開一道口子,強勁的部分橫貫過子懿的胸膛,他身軀一顫,大口鮮血從口中涌出來,衣襟很快浸出一片溼痕。
“你……哈哈哈……”摺扇上的術光尚未完全散去,蘭痕笑得瘋狂而恣意,手腕一動,扇身又是一陣殺光掠出,我這一次有了防備,抱着子懿迅速閃移開,殺光在他的催引下尾隨而來,一聲裂帛響,藤椅被劈成兩半,在餘勢的帶動下飛砸到牆上,隨即散落下來。
“夠了!”
我氣得心口不斷起伏,“你究竟要怎地,莫不是真的要殺了鬼君不成?”
從未見如此失態的蘭痕,過去他一直以翩翩雅公子的姿態示人於前,而此刻的他,眸中盡是絕望,盡是恨,洶涌成災,似積壓了百萬年,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稍有不慎便會葬身其中,我即便與他相熟,即便處於動怒到什麼也不顧的程度,也不由得暗暗心驚。
他一頭銀髮在失儀之下有些凌亂,幾縷垂下面頰,胸前的衣襟敞開了一條縫,合着半斂的摺扇,空洞疲倦的眼,蒼白的薄脣,美得落拓而失魂,我即便憐他,也遠遠比之不過因鬼君中了劇毒,受了重傷來的心疼刻骨深沉。
他勾起一笑,俊顏泛起陰戾之色,彷彿什麼也不再顧及,摺扇指向我,“卉娘你說,我專門爲了對付反噬而研製的毒藥,該如何解?”
我一驚,握緊了子懿的手,他眸中的光芒逐漸渙散,雙眼半闔着,死靈之軀更加冰寒,神情透着一股子的冷毅,餘光悉數落在我的臉上,帶着不捨,帶着大夙之願未竟的遺憾,一瞬間,我心如刀絞,那一顆淚滴似成了萬水之源,滂沱大雨在體內下不停,渾身盡在劇烈地疼。
他雖一直是死靈,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他雖要了我的身與心,卻一直未說過娶我,但每日見他撫簫,我也會感到滿足安心,從未想過他不在了我會如何度過,但我一定會很快衰老下去。
然而,我看着那個失態的男子,只覺得氣,只覺得怒,卻恨不起來,咬牙道,“爲了一夜的歡情,妖君竟使出這般卑鄙的手段來,與畜牲又有什麼兩樣,妖君若是憋不住了,這寨中尚未有配,又傾慕妖君的女子多的是,隨意挑一個來解決便是,何必爲此犯下殺人造孽之罪?”
蘭痕笑容一滯,又舒展開來,“卉娘阿卉娘,我辛苦研出凌噬毒,豈只是爲了一夜歡情,你也忒小瞧本君了。”他緩緩踱向我,湊到我的耳邊,“我要的,是夜夜歡情,不過麼,我與鬼君這般吃了抹乾淨的德性不一樣,我要娶你,我要你名正言順地成爲我的妻子,如何?”
成爲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