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怪異地看着粉兒,奇笑道,“連你身邊伺候的丫頭都認不出你來,你這趟回來,真不知道是人還是鬼。”
毛樂言此時已經收拾好東西,嘴角有一抹深思,道:“太后娘娘,小女子告退了。至於小女子開的藥,太后若是願意服用,還有一線生機,若是不服用,那麼,請太后準備身後事。”粉兒聞言,陡然一驚,猛地擡頭看着毛樂言,但是,那陌生的面容還是讓她失望了。真是傻啊,小姐的遺容,是她親手裝扮的,也是她親眼看盡送進梓棺的,那時候大家都肝腸寸斷。
嬤嬤大怒,這句話雖然御醫都說過,但是,從不敢當着太后的面說。莫說還不確定她是不是樂妃,就算她是樂妃,她也不會容許她對太后口出狂言的,遂憤怒地道:“你若是大夫,當知道當着病人的面,有些話是不可以說的。如今你竟然對太后說此等大不敬的話,不管你是誰,我嬤嬤都容不下你。”
此時,劉漸領着衆人過來,他眸光落在毛樂言身上,毛樂言不看他,低頭看着腳上的羊皮小靴子。劉漸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朕從外邊便聽聞嬤嬤的聲音了。”
嬤嬤憤憤不平地道:“這個所謂的大夫,竟然對太后大不敬,還讓太后娘娘準備身後事。”
劉漸微慍,雖然這些大家都知道,但是從不當着太后的面提,鄉間大夫果真是鄉間大夫,不識大體。他掃視了慶王一眼,冷冷地對毛樂言問道:“俗話說,醫者父母心,你們做大夫的,只有盡力醫治病人的病是本分,不會治,沒有人會怪你,但是你對病人出言不遜,莫非是醫者之道?”
慶王正想辯解,毛樂言已經福福身子,道:“是小女子失言了。”
劉漸本已經走向牀邊,想看看太后的情況,聽聞毛樂言的話,幾乎是倉皇失措地回頭,眸光尋索着發話的人。他的眸光落在毛樂言身上,靜靜地問:“你剛纔說什麼?”
毛樂言擡眸看他,是她高估了自己,以爲自己即便見到他,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半年不見,他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胡茬在下巴一帶蔓延,眸光比以前更深邃了,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倉皇回首的那一瞬間,幾乎把她的淚水給擊落了。
毛樂言輕聲回答:“小女子參見皇上。”說罷,便盈盈施禮,並且卑微地低頭。
他的小言,絕對不會如此卑躬屈膝。那聲音雖然相像,但是,並非是她。她在他面前,一向傲然,不會如此低眉順眼。
莫離只疑惑地擡眉,卻沒有做聲,天下間聲音相像的多了去了,這個不能代表什麼。而且,毛樂言是他親眼看着入殮的,就算她再能耐,也不可能死而復活。
就在此時,太后竟然怪異地笑了起來,笑聲無力中透着一股無奈,“塵世間的事情,着實匪夷所思。”
劉漸坐在她身旁,疑惑地問道:“母后,您此話何解?”
太后渾濁的眸光凝住劉漸,輕聲道:“皇帝,最近你瘦了。如今可還有想起樂妃?可還有因爲她徹夜難眠?”
毛樂言眉目不動,心底卻氾濫成災。靜靜地退至慶王身後,慶王握住她的手,用力的握一握,又再用力地握一握。毛樂言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保護自己,她悄然一笑,在他耳邊輕聲道:“放心,我沒事。”
慶王與毛樂言的互動,落在莫離眼中,莫離有些疑惑地看着兩人,見慶王的眸光轉移過來,他便立刻轉開視線,心中疑竇叢生。慶王知道莫離心細,並且他也知道毛樂言的能耐,所以不排除他會有所懷疑。他不知道爲什麼毛樂言要用另一個面目出現,但是既然她選擇不告訴皇上,他自然是尊重她的意願。
劉漸沒有正面回答太后的問題,只淡淡地道:“母后只管安心養病,其餘的不必多操心。”
“能不操心嗎?哀家通共就三個兒女,你皇兄,哀家知道即便說也多餘,這些年也不知道爲何,竟不願意成親。而你,如今都快三十了,卻還沒有子息。青靈的婚事,一再地延遲,哀家如今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太后重重地嘆息一聲,毛樂言出現之前,她已經病得十分重,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如今竟然精神奕奕地說了這麼多,是因爲毛樂言的出現,讓她整個人進入戰鬥狀態。但是,說多了,終究是覺得疲憊,如今靜靜地躺在牀上,難掩一臉的疲憊和病容。
劉漸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輕聲道:“別說話了,好好休息吧。”
太后撐起精神看他,長久,才緩緩嘆息一聲道:“哀家知道你這半年多以來,未曾寵幸過後宮的任何嬪妃。哀家不是不讓你爲樂妃難過,但是,你要謹記,你是當今皇帝,肩膀上有你要挑的重擔。總不能爲了一個女子,而連自己的責任都忘記了。當日你既然選擇登基爲帝,今日自該負起皇帝的責任。平定天下是重要,但是延綿皇家子息更重要。今夜,你去賢妃處也好,酈貴妃處也好,總不能爲了她,而弄得自己跟個孤家寡人似的。”
劉漸似是而非地道:“選擇?朕從來沒有選擇的餘地。”頓了一下,他澹然道:“母后,無論是國家大事,還是朕的感情事,朕都自有主張,不必母后掛心。母后能爲朕做的,就是安心養病,讓朕免卻牽掛。”
毛樂言不知道太妃說這一番話是什麼意思。似是爲了告訴她,劉漸自從她走後,都未曾寵幸過其他嬪妃好讓她安心。也似乎是當着她的面,讓他去寵幸其他嬪妃好讓她難過。她眸光如星,站在慶王身後,靜靜地看着母子對話。
此時,嬤嬤問道:“太后娘娘,那這位大夫開的藥,是否要服用?”
太后傲然道:“爲何不服用?既然這位大夫說哀家的病只是小病,只服用她開的藥便能好,哀家爲何不服用?哀家還要活很久,看着自己的孫兒出生。”說罷,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慶王身後的毛樂言,又道:“大夫,你說,若是哀家服用了你藥不好的話,你當如何?”
毛樂言低着頭,上前回答:“只要太后遵照小女子的吩咐去服藥,若是不好,小女子的項上人頭任憑太后取去。”她已經是故意壓低嗓子回答,但是,那尾音,卻還是十分相像。劉漸心中一蕩,之前壓抑着的思念和悲痛幾乎要傾瀉而出,這就是身爲帝王的悲哀,他連悲傷都沒有資格。因爲靜王造反,朝中所有大臣都以他馬首是瞻,他是半點軟弱都不能流露出來。他不能再聽此女的聲音,否則,心底的軟弱會侵蝕他的意志和堅強。所以,他對嬤嬤道:“嬤嬤好生照顧着母后,朕和一衆大臣還有國事要忙。”
“是,遵旨,恭送皇上!”嬤嬤連忙躬身。
太后也不言語,躺在牀上,眸光有些深沉,也有些悲傷。劉漸輕聲道:“母后好生養病,既然這位大夫說能治好母后的病,那母后就安心養着。”之前民間的多少名醫入宮爲太后診治,因着在民間頗有聲望,所以說話都十分囂張,除去應有的禮儀之外,便是各種的誇海口,結果,太后的病便總是反反覆覆,卻不見好起來。之後,這些所謂神醫名醫,便就連賞賜都不敢要,灰溜溜的離宮了。
如今,劉漸聽了毛樂言的話,並不覺得十分的高興,因爲同一番話,他已經聽過許多遍,每一次,都是失望。他也沒有殺那些大夫,畢竟,若是真的治不好太后便要殺頭,那真正有能耐的大夫,也不敢貿貿然進宮了,等同是斷了太后的活路,所以,劉漸縱然生氣,卻是一再地容忍,如今,自然也不會對毛樂言說重話了。
劉漸說罷,幾乎是落荒而逃的。這些日子,他從不跟任何人說起毛樂言,哪怕是慶王和莫離,連昭陽殿,他都不敢走近半步,怕自己到底是承受不了她離開的事實而崩潰。而他在這個時候,需要保持足夠的理智,才能遏制靜王的囂張和步步緊逼。
古丞相由始至終都不發一言,他心底不是沒有疑惑,只是,在一切都還不清楚之前,單憑聲音,無法說明什麼。這些年爲官,他的性子已經養成了隱忍和深沉,對毛樂言這個義女,縱然喜歡,但是在這個時候出現一個和毛樂言有相似的人,他不覺得是好事,因爲他太清楚皇帝了,他看似無情,但其實很重情。他不希望這個女子的出現,亂了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