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天比平洲熱許多,今年尤其熱的過份。剛進伏天,一大清早地上就跟下火了似的。
雲錦最受不得熱,穿了薄紗衫子坐在屋裡不停地扇着扇子,額角上還是汗浸浸的。
看着雨荷又端進來一盆冰,倒到屋角的冰盆裡,雲錦嘆了口氣道:“我也太奢侈了,這一盆冰的錢都夠買兩鬥米了!”
細心地將冰盆中的水倒出來,雨荷笑道:“小姐對誰都大方,偏對自已小氣。您身子虛受不了熱,捨不得花錢買冰卻捨得捐銀子施粥,要是大爺知道了肯定得心疼……”驚覺自已說走了嘴,雨荷忙低下頭,不安地往雲錦臉上睃了一眼。
她身子受熱燕昭會心疼,可往她心裡捅刀子,他怎麼就不知道心疼?雲錦用力扇了幾下扇子裝做沒聽見,可心思然由自主地又飄到昌陽去了。??首發 窈窕財女170
看見雲錦臉上全是藏不住的擔憂,雨荷暗中嘆了口氣。小姐雖然不準家裡人提燕昭,可她自已日日夜夜心裡不也在惦記燕昭嗎?明明心裡惦記的要命,偏又嘴硬的要死,不肯聽胡二報回來的消息。
正揭了門簾子進屋的全嬸不知道屋裡主僕的心思,只隱約聽見舍不捨得銀子的話,她接口笑道:“小姐甭心疼銀子。米價又漲了冰價倒跌了,您一天再多用兩盆冰,花的銀子也買不了兩鬥米。老奴又打發狗子爹出去買冰了,您可着盡的用,甭熱壞了身子!”
一聽米價又漲了,雲錦禁不住嘆道:“大榮圍昌陽這麼久了,不戰不和的也不知到底要鬧到什麼地步!離秋收還有好幾個月呢。米價再漲得死多少人啊?也不知道昌陽城裡有沒有糧……”
放下手中端的綠豆湯,全嬸恨恨地道:“這天殺的大榮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跑咱們這裡又搶又殺的,都不得好死!”說着把綠豆湯遞到雲錦跟前,“小姐甭操這心了,這都是官老爺們唸叨的事兒,咱們莊子上存糧夠用着呢。吃到明年這時候都不怕!您快喝口綠豆湯解解暑氣!剛用井水湃好的!”
她雖然有糧吃,可昌陽的燕昭要怎麼熬過這個夏天?想着這些日子聽到的傳聞,雲錦心裡沉甸甸的。
放了冰渣和糖粒子的綠豆湯被井水湃的涼浸浸的,大熱天的喝着最舒服。
可雲錦喝到嘴裡卻有種想哭的感覺,燕昭這會是在城頭巡邏呢還是跟敵人浴血奮戰呢?大毒日頭下,別說冰涼的綠豆湯,只怕連井水也沒有一口。
放下綠豆湯,雲錦忽地站起身。大步走到門口卻又頓住,轉身折回屋裡吩咐雨荷道:“你去把胡二叫來,我……我要對一下莊子上的帳!”
自從跟燕昭鬧翻之後,莊子上的帳目雲錦便不再過問,怎麼這會兒要跟胡二對帳?雨荷 一臉狐疑地看着雲錦,暗中擔心是不是胡二又哪裡做錯了。
全嬸到底是過來人。一眼就瞧出雲錦的心思,暗中扯了雨荷一把,道:“你去看看胡二回來沒有?天天在外面跑,聽到什麼信也不回來說一聲!”
“哎!”雨荷這會終於弄明白了,雲錦是想借對帳的由頭打聽燕昭的消息,她笑着應了一聲就往外走。
雨荷剛走到門口,就被外面衝進來的全叔撞了個趔趄。
屋裡幾個人被神情慌張的全叔嚇了一跳,全嬸剛要罵他不懂規矩,全叔已經一把拽開擋在他前面的雨荷。衝到雲錦跟前叫道:“出大事了!”
“昌陽失守了?”一下子攥緊手中的湯匙。雲錦直覺全叔要說的事情與昌陽有關,與燕昭有關。
沒料道雲錦會這樣問,全叔彷彿身上的力氣被抽乾似的,一下子癱軟到地上。“昌陽兵變,大爺護着太子往外逃……”
‘呯’的一聲,雲錦手中的湯匙掉到地上,綠豆湯碗也從桌邊滾到她裙子上,又骨碌到地上,碎瓷片子迸的到處都是。半碗綠豆湯撒在裙子上,一半洇透紗裙子,一半順着裙子往下淌,把淡粉的繡鞋污的不成樣子。
可這會屋裡幾個人都顧不上這些,全嬸驚叫一聲忙伸手扶住幾乎暈過去的雲錦。
雨荷也顧不得男女大妨,上前兩步扶着失魂落魄的全叔叫道:“然後呢?全叔您快說阿!”
全叔也意識到他說的話嚇到雲錦了,看着臉色慘白的雲錦,他忙站起身低聲道:“後來守在外圍的龍將軍馳援,太子又率大軍壓回了昌陽……”??首發 窈窕財女170
全嬸一手扶着雲錦,一手把雨茶扒拉到旁邊,瞪着全叔急道:“誰問你這個?你快點說大爺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
“大爺……大爺……”擡頭瞄了雲錦一眼,全叔突然遲疑起來。
摳住桌沿,雲錦直愣愣地盯着全叔,**地問道:“他……死了?”
全叔突然結巴起來,“沒……沒有……沒……”
“你說實話!”雲錦突然厲聲尖叫起來,不但把屋裡的人都嚇了一跳,連她自已也嚇了一跳。暗中責怪自已一定是想錯了,燕昭不會有事的!可看着全叔的模樣,她又忍不住渾身發顫,如果燕昭沒事,全叔怎麼會急着給她送信?即便燕昭受了重傷,全叔也不至於驚慌成這個模樣!
屋子裡的空氣彷彿被屋那落裡那盆冰凍住了,雲錦牙齒打顫,神智不清地重複道:“他是不是死了?”
狠狠地喘了一口氣,胡二低下頭不敢看雲錦的臉, “沒有……是……下落不明……太子和龍將軍已經派人去找了!”
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雲錦本想坐回椅子裡,可伸手去扶椅子卻把椅子推翻了,她跌坐在地上,茫然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你從哪得來的信兒?”
全叔急道:“剛纔老奴看着胡二跟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在門外頭說話,老奴躲在門外偷了幾句…聽他們的話裡說,大概是十天前的事…”
“胡二呢?讓他進來跟小姐回明白!”雨荷鬆了全叔急忙往外走。
全叔抹着眼淚道:“胡二當時就跟那個人走了。老奴嚇的半死,醒過神來就讓狗子爹去找胡二了。”
全叔的話音未落,全嬸已經哀嚎了起來,“十天了還沒找到?這可怎麼好?這可要了命了!”
發覺雲錦臉上已經慘白的沒了血色,全叔不滿地瞪了全嬸一眼,可轉念一想他方纔的情形也沒好到哪去,忙解釋道:“昌陽到京城路遠,而且還打着仗呢!十天前大爺出事的信剛傳到。興許這會已經找到了,就是信沒傳回來呢!”
雲錦茫然地站起身,喃喃地道:“我要去龍府!我要去問問龍夫人……”
“小姐要去哪兒?”誰都沒聽清楚雲錦要去哪兒,幾個人齊聲詢問。可她然理會衆人,像遊魂似的就往外走,邊走邊自語道:“我要去龍家打聽消息……”
雨荷拉住她急道:“您要去哪兒也得換身衣裳阿!”
可雲錦這會哪還有心思顧忌衣裳是不是合適,不理會衆人的勸阻,快步往門外走。
到了龍府。管家連問都沒問直接帶着雲錦去了花廳。
剛到花廳門口,看着椅子上坐着的十幾位將官的妻室,雲錦心裡頓時像澆了一盆冰水。這些人的丈夫都是龍將軍的部將,其中幾位夫人上次她來給龍夫人拜壽時都見過的。
看來全叔聽來的話沒錯,昌陽城真的出事了!
這些人都是跟龍夫人打聽昌陽城裡親人的近況來了。
眼着眼圈紅腫,神情驚慌不定的衆人。雲錦扶着門框連邁了幾下都沒邁進門檻。??首發 窈窕財女170
雨荷忙上前扶着雲錦往廳裡走,在花廳裡伺候諸位夫人的龍府下人瞧見雲錦進來,急忙端了椅子請她坐下。
屋裡衆人都是已婚婦人的打扮,瞧見雲錦仍是少女模樣,衣衫狼狽地坐在那裡,頓時議論起來,紛紛猜測她是哪位將官的親眷。
雲錦茫然地坐在椅子裡,全然沒發現衆人瞧她的詫異眼神。
龍夫人的陪嫁井嬤嬤突然從後堂轉了進來,掃了一眼煩燥不安的衆人。輕咳了幾聲。“我家夫人最近沾了暑氣身子不爽,不能見諸位夫人。請諸位夫人先回去,過幾日我家夫人身子好了,再擺下酒宴給諸位夫人賠罪!”
衆人一臉失望。可龍夫人已經明白的下令逐客,她們也只好起身。可事關家中親人性命,誰也沒捨得邁步,都眼存僥倖地瞧着井嬤嬤。
姜夫人突然哭道:“夫人染疾我們本不該來打擾,可這時候我們只求夫人給句準話,我們也好安心!”
一個爽利的年輕婦人也急着附和道:“是阿!到底出啥事了,也給我們交個底阿!這外頭說什麼的都有,我婆婆聽了那些閒話當時就暈過去了,醒過來就打發我來夫人這裡聽個準信。要是沒有個回話,我咋回去見我婆婆!”
有了領頭說話的人,廳裡衆人頓時嚷了起來,亂成一團。
“是阿!”
“求夫人賞個準信!昌陽到底出啥事了?我們家那口子還活着不?”
“就求夫人見我們一面吧!”
…… ……
“別說夫人沒有準信,就是有準信事關前線軍機能隨便說嗎?”瞪着廳裡亂成一鍋粥的衆人,井嬤嬤突然語聲凌厲起來。轉身吩咐在廳裡伺候的丫鬟,“送客!”
這話說的無情,卻佔着理!衆人面面相覷,知道不可能從龍夫人嘴裡問出話來,只好無可奈何地往外走。
先前那個爽利婦人突然跪在井嬤嬤跟前,“求嬤嬤給句準話!我家趙校尉是不是還活着?要是他死了屍首還有沒有?是死是活得給句準話,一句生死不明這不是要了我婆婆性命嗎?”
有些已走出花廳的人頓時站住腳,回頭急切地看着井嬤嬤,希望事情能有轉機。
長嘆了一聲,井嬤嬤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也不看衆人,只碎碎念道:“昨天夫人接到龍二將軍的一封家書,看完後讓老奴收着,老奴一時糊塗也不知道收在哪兒了!”說完把書信放在几案上,轉身回了內堂。
離几案最近的姜夫人一怔,突然緊走幾步把信搶到手裡三下兩下拆開,瞧了幾眼頓時喜形於色,又將信放回几案大步出了門。
衆人被她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可瞬間就都明白過來。
昌陽戰局事關重大,龍夫人不好當成議論戰事,她是用這種方法給衆人透消息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