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
夜永咲眯起了眼睛。
“沒錯。”黃璃很肯定地答道,“當我進入洗浴間的那一瞬間就感覺到了,那裡縈繞着很淡的靈異氣息。”
“是這座宅邸的靈異嗎?”夜永咲又問道。
而黃璃卻是搖了搖頭。
“不。”她說道,“問題就在這裡,那種氣息和宅邸本身的靈異有着相似的地方,但又不完全相同。打個比方,同一種靈異——就比如說對某人下咒,不同的人下咒,哪怕用的是同一種咒術,所產生的靈異也不盡相同,就是這麼一種感覺。”
“也就是說……這座宅子裡面有兩種靈異嘍?”夜永咲並沒有完全聽懂,不過他還是認真思考起來,“第一次,兇手殺死牛高大叔的時候,你什麼都沒有感覺到;而這一次,魏解語死掉的時候,卻有靈異攪在其中。那麼也就是說,是靈異殺死了魏解語?難不成真的像潘屹石所說的那樣,是魏解語殺死了牛高大叔,然後大叔的鬼魂去向她復仇了?”
“不,我想不是的。”
黃璃搖了搖頭,她說道:“首先,那種靈異是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感覺,既不像是鬼魂,也不是有人對她下咒,具體是什麼,我也無法判斷。一開始我也以爲是宅邸本身的靈異,但是兩者之間有着非常細微的不同。不過我既然對這種靈異不甚瞭解,所以也說不上哪裡不同。但魏解語也未必就是被靈異殺死的,我只是說有着靈異的存在,僅此而已。”
“我瞭解了。”
夜永咲聳了聳肩。雖然對於黃璃這樣的說法感到有些遺憾,但比起什麼都發現不了的他,至少黃璃還看出了一些東西。而現在,想到兇手不僅是在作案,更有可能是在利用靈異殺人,他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僅僅是一個殺人犯就不好對付了,更何況還有着這種神秘力量的參與。
只可惜,他也沒辦法把了解到的事情說出去,讓別人提高警惕。雖然他是個寫靈異的,但是這裡的很多人應該都是無神論者,如果他說出了這麼荒謬的事情,恐怕大家都會以爲他是被兇殺案嚇得精神不正常了。
想到衆人現在的狀態,夜永咲又是嘆了一口氣。
“唉,黃璃。”他輕喚一聲,“明明大家都是剛剛在這裡認識的,互相之間應該沒有仇怨纔對,爲什麼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呢?爲什麼會有人想要殺人呢?”
“一定要有仇怨才能殺人嗎?”
黃璃淡然地說道。
“利益、心態……決定一個人行爲的因素有很多種,並不一定是必須要有矛盾纔會做這種事情的。不管是那個樂天派的大叔還是魏解語,你覺得他們像是會和人結怨的嗎?至少我看來不像。也許兇手就是在隨便殺人,也或許是按照某種特定的順序,比如說——嗯,以餐桌的坐序,那個大叔是第一個,解語是第二個,然後麼……啊呀,那我不就是第三個?”
“不要胡說啊!”
儘管黃璃是在開玩笑,夜永咲卻是一下子緊張起來,連忙出聲制止她說下去。黃璃倒是閉了口,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夜永咲。
“你很擔心我?”
“那不是當然的嗎?我們也是朋友吧?”夜永咲說道,“不要隨隨便便說這麼不吉利的話,說的人可能覺得無所謂,但是聽的人可是會很擔心的!好了,我也回去休息了,不用送了。”
他看黃璃似乎沒有再說什麼的意思了,便站起身來。黃璃也沒有留他的意思。他開門走了出去,身後傳來黃璃鎖門的聲音。
靈異嗎?這可真是……
夜永咲的房間就在幾米之外。他一邊考慮着,一邊緩緩地向自己的屋子走去。雖然一開始來到這座洋館時,黃璃就曾經提起過這裡的靈異,但她當時說並沒有威脅。而後來,自己雖然也見過一些比較奇怪的事情,比如說午餐時頭頂突然響起的女人尖叫聲,比如說走廊上消失的人偶和自己房間突然多出的人偶,還有二樓通往三樓那條樓梯間上的奇怪動靜,所有那些——
夜永咲突然怔住了。
他的目光越過這條客房的走廊,掠過了二樓通往一樓的樓梯,向着不遠之處看去。那裡是黑暗與光明的交界點,也就是燈光被隔斷的地方。他還記得在第一天到洋館裡來時,他曾經在拐角處聽到了異響,而由於袁靜的阻攔,他只得帶着疑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而現在——
“沙……沙……”
儘管隔了好幾米,夜永咲的耳朵裡還是傳入了一個細微的動靜,這聲音讓他的肌肉立刻如同被寒風吹過一樣繃緊了,不由自主地發了一下抖!
那是什麼聲音?
“沙……沙……”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裡。整個二樓都是燈火通明,但惟獨那一小片地方沒有燈光。而這不詳且神秘的聲音恰恰就是在那裡響起,夜永咲“咕嚕”一聲動了一下喉頭,他再一次想起了《咒怨》裡面拖着身體在樓梯上面爬動的女鬼。不過,他的腳下居然緩緩動了起來,朝着那發出聲音的樓梯間走了過去。
“沙……沙……”
那聲音還在繼續。夜永咲刻意控制着自己的腳步聲,幾乎一點動靜都沒發出來。他打算只是過去看一眼——沒錯,看一眼就走!他知道,如果那裡真的存在着某種靈異的話,如果被發現了,只怕就不是道個歉可以解決的事情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被好奇心催動着,慢慢地走過了佈滿光亮的地方,靠近了那個拐角。
夜永咲緩緩地探頭。
雖然是處於黑暗之中的樓梯,但夜永咲還是勉強看清了。樓梯的結構和一樓通往二樓的類似,只不過一在明一在暗而已。夜永咲的目光一點一點上移,直到最後,他看到三樓的樓梯口——
呃——!
夜永咲這一聲哽在了嗓子裡,卻是差點發出聲音來!他瞪大了眼睛,趕緊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叫了出來。
就在剛纔那一瞬間,他看到了,黑洞洞的樓梯口,卻有一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怎麼回事?夜永咲把背部靠在轉角的地方,慌亂地想着。真的有鬼?或者說,袁靜其實就是個養鬼的女人?就像某些裡寫的那樣,她把屍鬼藏在樓上,並且邀請客人到家裡來,留他們住宿,再讓鬼魂吃掉他們?可是黃璃明明說那種靈異不是鬼魂的氣息啊!那剛纔自己看到的又是什麼?
夜永咲禁不住再次探頭。但是這一次,那裡卻只剩下一片黑暗,什麼也沒有了。
藏起來了?還是自己看錯了?
夜永咲不由得犯了嘀咕。
確實,剛纔他只是瞟了一眼,一瞬間的情況下,就算說是看錯了也有可能,就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現在,他站到了樓梯口,猶疑着向上張望着。
能上去嗎?袁靜可是告誡過他們的:三樓是私人區域。如果他真的偷偷跑上去,哪怕沒有撞鬼,而是看到了別的什麼隱私的話,也難說房子的主人袁靜會不會大發雷霆。不過麼……
夜永咲回頭看了看。他記得剛纔袁靜還在書房裡面看書,自己出來的時候,她還並沒有離開的意思。應該沒那麼快回來吧?
想到這裡,夜永咲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點了點頭,他定一定神,稍一咬牙,便將一隻腳放上了樓梯!
這裡的樓梯倒不是木頭的,踩上去也不會嘎吱作響,而且也沒有地毯。夜永咲有些疑惑地想着:那他之前聽到的“沙沙”聲又是怎麼一回事呢?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地面上拖動什麼一樣。難道說有人在從樓梯間往上面搬東西?
不由得他多想,儘管走得很慢,但是這條樓梯本來也就短些。他現在已經站到了三樓的樓梯口,右面是牆壁,而左邊……走廊上並沒有燈光,他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發現左邊有兩扇門。
第一扇門離樓梯口比較近。夜永咲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但那扇門是關着的,而夜永咲擰了擰門把,球形鎖發出“咔”的聲響,是已經鎖上了,看樣子這一間屋子是進不去的。夜永咲只好把目光投向另一間,不過令他驚奇的是,另一間屋子居然只是半掩着門。而他走到門口,輕巧地把手伸了過去——
“唔……”
他的手放在門上,卻有些猶豫了。
應該看嗎?但即便站在走廊上還不算什麼,如果推開門的話,就相當於真的觸碰到袁靜的隱私了吧?他知道居里夫人曾說過“好奇心是學者的第一美德”,但可惜他不是學者,而且他知道居里夫人的研究最終害得她得了白血病。現在他想到了另一句話,即“好奇心是人類的天敵”。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此言正確的機率很可能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但是……都已經走到這裡了……
夜永咲的心裡在掙扎着。他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做纔好,如果現在退去,說不定還來得及,而如果打開了這扇門,真的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他可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不,只看一眼的話,只稍微看一眼——
夜永咲再一次咬了咬牙。他的手上微微用力,將那扇半掩着的門推開一點點。然後透過那一點小縫望了進去……
“哇哦……”
看清楚裡面的剎那,夜永咲情不自禁地輕呼一聲。接着他又把門打開一點,這一次,他把腦袋探了進去。
“哇……真厲害……”
他大睜着眼睛環顧着整個屋子,這樣輕聲嘆道。
整個屋子裡就像是一間作坊一樣,而且還不是普通的作坊。這間屋子好大,裡面有雕像,有石膏像,有盔甲,還有人偶——就和夜永咲屋子裡的那種差不多,帶着球形的關節。雕像和石膏像都是半身的,而盔甲則是全身的。人偶倒是有兩種,全身高約一米五的有之,僅有從頭到大腿根部的半身人偶也有。夜永咲不自覺地從外面溜了進來,走在雕像和人偶的羣落中,在黑暗中欣賞着這些藝術品。
它們一個一個都栩栩如生,如果不是之前已經見慣了的話,真要讓這一幕突然出現在夜永咲眼前,他說不定還會以爲自己闖進了某個黑色聚會。這實在是太精緻了,夜永咲在裡面隨處走着,左顧右盼,目不暇接,就連呼吸都要忘記了。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目光一動,突然發現在靠牆的某個位置,有一頂佔據了牆角的大紗帳。
那裡是……
反正都已經走到這裡了,夜永咲也不再有什麼顧忌。他踏着輕緩的步子走過去,稍稍撩起紗帳一角,向着裡面看去。
首先入眼的是一張雙人牀鋪,雖然看上去很高級,但也和這座洋館相配,倒是沒什麼稀奇的。不過緊接着,當夜永咲視線下移的時候——
他呆住了。
並不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倒不如說,恰恰相反。
在牀腳的位置,擺放着一具少女人偶。不,也許是一具雕像,因爲夜永咲並沒有看到她的球形關節,不過他又想到,人偶也並不全是有着球形關節的。而且比起雕像來,這種瑩潤的色彩,透着人類肌膚的光澤,倒更像是人偶多一些。
那是一具只有半身的人偶。
只有半身,從大腿根部開始,雖然看得出分開的形狀,但那以下的部位卻是全都消失了,彷彿被人一刀劈開了一樣。那人偶靜靜地微笑着,目光投向紗帳被掀開的地方,也就是直視着夜永咲的方向,她的眼睛也像真人一樣靈動。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紗裙,也僅僅只到大腿根部,但是——
夜永咲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她太美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美是他拙劣的文筆和脣舌無論如何都寫不下、說不出的。那樣的皮膚他見過,那樣的長髮他見過,那樣的眼睛、那樣的眉毛、那樣的嘴脣……所有那些他都曾經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中見過類似的替代品。但是當它們全部組合到一起之時,夜永咲感覺到自己的時間已經停止了,因那種美是足以讓人窒息的。即便讓他拋棄自己在世爲人原本所擁有的一切去拜服在這種美麗之下,他說不定都會給出贊同的答案。
他已經呆然地站立在那裡了,但這是錯覺,事實上,他正在以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腳步,一點一點地接近那裡。而如果他在此時還能夠思考的話,或許正在想着合適的形容吧。
正像牛高大叔所說:這是文學的本能。
而現在,這種本能正在他的腦中製造着一個又一個的詞彙。什麼“無與倫比”、“美妙絕倫”……所有那些華麗的辭藻像開閘泄水一樣往他的嘴邊翻涌着,但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因爲那些空虛的文字在這種美麗之前實在單調得過分。他想起了一句話:真正的美是無法用語言和文字來表達的。在過去,他雖然沒有對此嗤之以鼻,但作爲一個文學工作者的驕傲也使得他從來沒有認同過。而直到此時,他才終於發現自己是何等的愚昧!
那例子就存在於他眼前,將他曾經引以爲傲的文字踩在腳下,一遍又一遍地踐踏着,貶斥的一文不值。他所有的自尊和傲氣在這一刻被吹得蕩然無存,但奇怪的是,他卻沒有絲毫後悔或者嫉妒的感情,即便是那樣的情感,在這樣的美麗之前也是毫無價值的。如果硬要說的話,此刻他的心中,除了對於眼前之物的震撼之外,就只有悲哀了。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這美麗僅僅屬於這座洋館,與他,與外界,與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毫無關聯。
他終於走到了那座少女的半身人偶前,蹲坐下去。由於人形的面部是朝向他的,那雙眼睛彷彿具有靈性一般注視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產生了一種幻覺:這人偶在打量他。
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那是在他如同耳語一般喃喃出那句話之後:
“真美啊……就像是真的一樣……”
聽了這句話,人偶向他眨眨眼睛,嘴角勾出一個動人的微笑:
“啊啦,真是謝謝您的稱讚了。”
“呃——!?”
夜永咲原本蹲着的身體如同彈簧一樣向後飛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那已經改變了表情的人形,驚慌地動着嘴巴:
“誒?!活、活的?!”
人偶並沒有在意他詫異的反應,而是保持着那樣的微笑姿態,只是稍微歪了一下腦袋,用柔和的聲音說道:
“是活的哦……嗯,可能這麼說有點怪,是吧?不過,從一開始就是活的哦。”
在夜永咲驚訝的目光之中,她輕輕咳嗽一下,對他露出一個端莊的笑容。
“你好,您是袁靜的朋友吧?我名叫袁亞希子,要說身份的話……”
她頓了一下,用有些羞澀的表情說道:
“我是袁靜的母親,也是這座雪原洋館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