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泉長長嘆了口氣，從腰間拿出旱菸袋，把菸絲揉搓着放到菸袋鍋裡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臉色凝重地說：“你大媽她……是餓死的。五年多前，我去保駕山村找你之時，家裡已經斷糧了，你大媽看着餓得奄奄一息的小紅，她決定去借糧。說實話，鄉親們也都是窮苦不堪啊！有的餓極了，就用樹皮充飢，更有的賣兒鬻女，佃戶的日子沒法過啊！天天種糧卻沒有糧吃。
“我猜測你大媽起先肯定是想到你春兒家去借，他家不是佃戶，有點兒薄田，但後來她沒有去春兒家，而是去了王仁德家。我想她一定是覺得先前已去春兒家借過好幾次糧了，實在是羞於開口，這才做罷的。
“那王仁德不但不借糧還指揮家丁將她痛打了一頓。我知道你大媽爲了孩子纔去了王仁德家的，如果是她自己她寧肯餓死也不會去……”李金泉“吧嗒吧嗒”吸了幾口煙，肚內堅信：“她一定是爲了孩子。”
他頓了頓，又接着說：“當時小剛還只有十四歲，他勸不住她，更何況你大媽是揹着所有人去的。一頓毒打過後，她立時就暈死過去了。醒來後，她是爬着回家的。小剛小紅看到血淋淋的母親……”
李志林聽到這兒，淚水已奪眶而出，他緊咬着下脣，鼻翼歙動不止。猜想大媽從王仁德家一路爬回來的情景，那悽苦和滋味……
卻聽李金泉續道：“我和春兒接到小剛、小松的報信後，急忙趕回來時，你大媽她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我抱着小紅，領着小剛站在她的炕邊。她一字一字地問起你，我說你很好，她這才放心地合上眼。這些年我從沒騙過她，想不到最後我不得不騙她，當時你失蹤了，我們還沒見到你師父的留信。”
李志紅從身後走過來，埋怨：“爹，今兒個什麼日子，你說這些幹什麼？”眼裡的淚水分明已涌了出來。回想母親臨終之時，她的心都碎了。她心裡暗想：“王仁德你這個狗賊，我總有一天會找你算清這筆帳。”
李金泉把菸袋鍋兒往鞋底上磕了磕，道：“好了，今兒我們爺倆重逢是一喜，小剛娶媳婦又是一喜，我們不說這些傷心的事。只是小剛他到現在還沒回來……”李金泉暗暗替兒子擔憂，心道：“這小子到底追媳婦追哪兒去了，媳婦都回來了，他該不會出事吧！”
李志林心裡很是難受，忽然聽到大爹話峰轉了，立時感到此刻不是悲傷的時候，儘快想辦法救出二哥要緊。於是將李志剛被李來甫捉走，姜飛龍如何受傷等諸事簡略說了一遍。
李金泉聽罷一拍大腿，說：“王仁德這龜兒子想要挾我，沒門！這幾年來蝗災、水災、旱災不斷，莊稼幾乎顆粒不收。今年小麥、春谷長勢喜人，若不出意外必定都會大豐收，這龜兒子料定今年我們這些窮苦的百姓必定要鬧他個天翻地覆，想不到他竟先下手捉了小剛，逼我投鼠忌器，好歹毒的心啊！”
李志紅聽到哥哥被抓，心內大慌，問：“爹，我們怎麼辦？”
李金泉未及答話，李志林搶先說：“大爹，小妹，你們放心。”李志林看了看天，續道：“我這就去王仁德家把二哥偷回來。”
李金泉擺擺手，說：“小林，不可魯莽行事，待春兒過來我們商議商議。”
正說話間，一個年輕的媳婦懷裡抱着熟睡的孩子跑進了門：“李大叔，大事不好了，不好了……”她上氣不接下氣，着急萬分。
李志紅上前抱過孩子，說：“大嫂，你慢慢說，彆着急。”
李志林一聽李志紅稱她“大嫂”，心道：“這難道是大哥的媳婦兒？”他這一猜正中。進來之人正是趙春的妻子丁秀鳳。
五年多前，趙春與父親趙新去保駕山村姑姑家，其實主要就是去看她。如今丁秀鳳與趙春已結婚四年多了，而且前年冬天已有了兒子小巖。
丁秀鳳接過李志紅遞過的一碗水，慢慢喝了幾口，平了平氣，忽然掉下了淚，她看到李志林，問：“你是三弟李志林吧！”見李志林點了點頭，又說：“怎麼辦？你大哥和老四纔剛跟着張小民匆匆地走了……”她心內一急，一時不知怎麼辦好。
李志林與李金泉對望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的眼中的驚疑。張小民是王仁德的管家，他必定不會有什麼好事。李志林說：“大嫂，你別急。張小民說了些什麼？”
丁秀鳳搖搖頭說：“沒有，沒說什麼。”她回想：“我抱着巖兒從這邊剛回到家不久，趙春也隨後跟着回來了。我正驚訝他爲什麼不在志剛家幫忙，他衝我低聲說：‘出事了。’我剛要問什麼事，老四高松風風火火從外面飛了進來，衝口說喊：‘大哥、大嫂，我三哥回來了。’趙春大喜，隨之又面帶憂色。
“這時，張小民在外面拍門。趙春帶着老四出了門。等我追出去時，三人已走遠了。張小民真的沒說什麼，但是趙春好象知道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了，對！肯定是不好的事。”她萬分擔心地說：“大叔，趙春他們不會有事吧！”
李金泉說：“侄媳婦，別擔心，我和小林會想辦法的。”他心裡卻想：“我能不擔心嘛！春兒爲什麼這麼急啊！”轉頭衝女兒說：“小紅，帶你大嫂進去吧！”說這話時衝小紅使了一個眼色。
李志紅讀懂了父親眼中的意思，趕緊領着丁秀鳳進了屋。
李志林與李金泉走到了街上，槐樹旁的那匹馬悠閒地尥着蹄兒。王文本依然僵立在馬邊一動不動。李志林回身說：“大爹，你放心，我去看一下就回來。”
李金泉點了點頭，道：“好吧！千萬要小心。”他先前見李志林輕鬆點住了王文本，想來這幾年不見，侄兒功夫必定學得不賴。心裡就有些踏實。
李志林走到王文本身邊替他解開穴道，說：“好了，現在我送你回去。”他回頭衝大爹點了點頭。李金泉輕輕揮了揮手。
王文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會有這麼好的事嗎？遲疑了一下，說：“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李志林微微一笑，說：“我順便去拜訪拜訪你的王老爺不行嗎？大家鄉里鄉親的，我今天重回故鄉，禮數上當如此啊！”
王文本吐了吐舌頭。心裡說：“你好大的膽子啊！不怕我們老爺把你一塊也抓起來。”嘴上卻說：“應該，應該。”
兩人很快到了居中而住的富門大戶王仁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