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楚遙都是一味地消耗着父皇的寵愛,因爲在她看來,不論她做了什麼事他都不會拋下她,所以她才肆無忌憚地得罪人,張揚跋扈地變成了京城裡有名的蛇蠍毒婦。
後來她才明白,她確實是父皇的女兒,但是卻並不是唯一僅有的,只要他願意,那些個整日被留在後宮裡的深閨公主,能拉出不少,她憑藉的不過是父皇的寵愛,然而她卻忘記了,沒有人會無條件無止盡地寵愛包容一個人,即使他們是父女。
所以這一世,她小心翼翼地處理着和父皇的關係,依然如從前那樣的親暱,自然中卻又透着幾分討好,是的討好,她甚至有意無意地釋放着她的不安,以父皇的敏銳她相信,他一定能感受得到,所以他會更憐愛她。
是了,楚遙早就不是從前那個單純天真的丫頭了,她甚至連自己的父皇都算計上了,亦或者該說,她將這些都視爲了可以利用的資源,她以真心交換利用,也算是自己所能夠給出的最大力量。
而楚遙並不知道的是,雖然不知道她爲何會有了這樣大的改變,但是她的殷勤討好,她的小心機,睿武帝其實都是看在眼裡的,也因此他更加地疼愛起她來,他不知道這樣嬌生慣養的她到底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受了什麼樣的委屈,竟然會改變得如此巨大。
或許,父女倆對彼此的父女之情都不再純粹,但是越是如此,這樣彷彿帶着目的卻又親暱的關係又讓他們相處得十分自然舒服。
“行了,去你母后那兒吧,不是說今日有賞雪宴麼?”睿武帝笑着說道。
楚遙點點頭,轉身就要往外走,卻被腳下的凳腳給絆了一跤,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把睿武帝嚇壞了,慌忙起身走過去,扶住她:“你這丫頭怎麼還是這副毛毛躁躁的樣子,都是做孃的人了,走路也不看路的麼?”
“不小心的嘛……”楚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擡手摸了摸髮髻,“啊呀,我的髮簪。”
隨後懊惱地看向地上,大抵髮簪沒有插穩,方纔踉蹌幾步的時候髮簪給甩了出去,落到地上摔成了兩半。
“我纔得到這支髮簪呢。”楚遙不高興地撅嘴,走過去撿起摔成兩半的髮簪,攤開給睿武帝看,“父皇,您得賠我。”
“你這丫頭是越發不講道理了,你自己摔壞了,還要父皇賠啊?”睿武帝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她也好意思開這個口?
楚遙立刻強詞奪理:“還不是父皇趕兒臣走了,兒臣纔會摔了髮簪的。”
所以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不過也真沒幾個女子敢這樣同睿武帝胡鬧,連唯一能讓他買賬的文皇后又是個沉穩性子,想要聽她撒嬌耍賴恐怕比登天還難。
“那你要父皇怎麼賠你?”睿武帝拗不過這丫頭,只得好聲好氣地哄着。
楚遙眼珠子轉了一圈,視線落到手裡的簪子上,隨後將簪子往睿武帝手裡一放,然後說道:“給兒臣一支比這簪子更好的。”
敢情,在她眼裡,他這個皇帝是個連簪子都捨不得送的小氣之人了?睿武帝哭笑不得地搖搖頭:“行吧,朕知道了。既然你喜歡這簪子,父皇回頭讓人看着能不能修好,然後再給你更好的,行了吧?”
“父皇最好了。”楚遙笑眯眯地點頭,很是滿意的樣子。
父女倆又膩歪了好一會兒,楚遙纔看着時間不早了,該去賞雪宴了,便匆匆福身離開,睿武帝看着閨女依然是歡脫的樣子,不由得嘆了口氣,大概在他有生之年都看不到這丫頭沉靜的模樣了,想想也幸好有謹軒在,要不然就這丫頭的性子,嫁到尋常人家去還不把人給禍害死了。
將手裡的簪子放案几上一放,睿武帝便準備去前頭的書桌上繼續看奏摺,視線掃過什麼,他的身子微微一頓,復又拿起簪子,只是這一次他很小心地捏着簪子的一頭,仔細地朝着斷裂處看過去,似乎……有些怪怪的。
當即,他就讓林公公進來了,讓他將簪子拿下去檢查一下,讓御醫也看一眼,林公公心裡有些疑問,不過還是很順從地將簪子拿了下去,睿武帝微微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林公公纔回來,而這一次他將簪子抱在一條帕子裡頭,很是小心翼翼的模樣。
“怎麼回事?”睿武帝見林公公的樣子就知道這簪子果真該是有問題的。
林公公將包着髮簪的帕子放置到桌上,然後說道:“簪子上塗了舍蟲草,無色無味,因此很難發現,簪子因爲摔斷了,斷裂處有些不平,看過去會覺得有些發亮。”
“舍蟲草?”睿武帝皺眉,“這是什麼?”
“是一種慢性毒藥,會潛伏在人的身體裡,若是平日裡喜歡飲花茶的人,則很容易中毒。因爲簪子插在髮髻中,很容易碰到頭皮,若是沾上了頭皮,那麼便會中毒了。”林公公解釋得十分清楚,旋即又道,“奴才瞧着這簪子十分精緻,特意問了內務府的人,說是這樣的簪子就算是在京城裡,恐怕也不超過三家店能打造出來。”
睿武帝眸子微微一眯,沉聲說道:“派人去查。”
關係到楚遙,睿武帝自然是十分上心,林公公其實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其實已經派了人去查了。
“那麼沈常在……”林公公小心翼翼地詢問。
“派人暗中查一查她身邊的人,會不會有什麼線索。”看樣子,睿武帝是認定了有人要害楚遙,不管幕後推手就是沈常在,還是有人利用她的手害楚遙,他都是不會允許的。
“皇上,這件事關係到沈常在,會不會是有人想借機生事?畢竟沈常在的爹……”林公公欲言又止,面上流露出幾分猶豫。
睿武帝‘恩’了一聲,就沒再說話了,但凡在朝爲官的,總會有些敵人,或是見解不同的政敵,或是善妒的小人,總之誰都沒辦法獨善其身,這是隻要進入了官場就該明白的道理。
“那麼七公主那邊……”林公公又問。
“派人保護小七,髮簪的事也不用告訴她,免得她鬧事。”睿武帝沉吟一聲,下了命令。
他可是瞭解自己閨女的,別說她本來就不喜歡沈常在,就算她不討厭沈常在,也不會任由人欺負的,既然敢對她下毒,就該做好覺悟,迎接她的報復。
“是。”林公公點頭應下,見睿武帝朝他擺擺手,他便躬身離去。
獨自一人留下的睿武帝,重重地嘆了口氣,如今內憂外患,幾個皇子都已經長大,朝中大臣都紛紛開始思忖着他這個皇帝的心思了,定然是想着能早早地下了賭注,到時候若是能有個從龍之功也是好的。
只可惜,睿武帝遲遲不表態,讓那些謹慎狡猾的老臣們狐疑不已,因此也不敢隨便站隊,不過這也是睿武帝的盤算,他可不會那麼容易讓那些老傢伙們站隊。
忽然又想到小七方纔說的話,睿武帝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其實小七說的沒錯,若是他不擔心文家會功高蓋主,就該讓文老二去邊境,即使他身上的功勳再多,他所忠於的依然是他這個大凌皇帝,從無改變。
說起來,那麼多年了,他是一直都相信文家的忠臣的,只是有時候坐到了高位,總是忍不住地防備懷疑,他的父皇曾經說過,作爲一個君主就該有一顆多疑的心,因爲只有這樣他纔會永遠都佔據着主動的位置,而不會被人控制在手裡。
即使是文國公,他也從不曾被他左右過自己的決定,當然這也歸功於文國公的忠誠,有時候連睿武帝自己都覺得奇怪得很,文家人永遠都是這樣,彷彿能將整個身家整個家族都爲皇族傾覆。
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承親王謀反,文家始終如一地守在他的後方,從沒有過半點退讓,甚至那時候他暗中安排了文皇后的退路,她卻一反往常的溫柔,她只淡定地立在他的面前告訴他,只要有文家在,他就不會遇到危險,文家那麼多人永遠都會擋在他的面前。
“果然是朕老了麼?”睿武帝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重新走回桌前,翻開方纔在看的奏摺,執起一旁的毛筆,沾了墨汁,大筆一揮,寫下了一行字。
旋即又拿過一旁的聖旨,行雲流水地寫了密密麻麻地許多字,下令讓文老二去邊境,再多加了三成的兵權給他,連睿武帝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是哪裡來的底氣,是因爲小七的那一番話,還是因爲信任自己的眼光。
從前豪賭了那麼多次,如今……再豪賭一次,又何妨?
莫不是,年紀越大,經歷了風雨越多,他竟然是連自己的女兒都不如了麼?連小七都敢這樣信任外祖家,他這個皇帝卻什麼都不敢了?
睿武帝緩緩揚起了嘴角,堅定的眸光落在了門外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