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繫舟裡服侍的侍者和侍女見貴客都到齊了, 便上前來侍奉酒菜。他們原來都跪坐在角落裡, 衆人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他們, 如今這些小廝都紛紛安靜的膝行上前, 跪在衆人身側佈置菜餚酒水。
歐陽昱本來並沒有太留意這些人, 可跪坐在自己身側的兩個人, 身上的香味實在太濃烈了些,嗆得他腦門疼。他不由得隨意掃了一眼, 陡然一陣惡寒,差點就一腳踹過去。
原來在他左右服侍的這兩個人, 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 油頭粉面,嬌嬌怯怯,看見歐陽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還咬着脣,怯怯地回給他一個媚眼。
歐陽昱只覺得嗓子眼一陣翻滾, 差點沒把午飯給吐出來。
“黃大人, 你這是何意?”歐陽昱臉上的笑容根本掛不住。
黃季隆心道, 你不是就好這一口嗎?
可是他的眼神忍不住又往陸琅琅身上溜,同樣是兔兒爺, 他也覺得自己挑的這兩個小倌兒跟小六爺水平差別太大。這小六爺有種雌雄莫辨的英氣, 即便是兩人立場不對, 這副皮相也實在好看。可自己挑的這兩個,在南風館裡還算是出挑的,可是跟小六爺一比, 就只剩下噁心了。
他連忙陪笑着,“他們都是這裡服侍的人,要是……”他原想說“要是將軍喜歡,儘管帶走”,可是有小六爺在座,歐陽昱只怕是眼瞎了也看不上這兩個東西。他只好改口,“要是將軍不喜歡,換別的人來服侍就是。”
歐陽昱現在只想一腳踢爆他的狗腦袋,就說那個黃娘子怎麼跟個白癡一樣,有這樣沒眼色的爹,一點都不奇怪了。
除了黃季隆不明緣由,其他人莫不忍笑忍到腸子打結,陸琅琅看戲只恨臺不高,開口道,“挺好的,留着服侍吧。”
歐陽昱的臉色又青又白,沒有再出言反對,而顧淮安等人更是巴不得看他的笑話,只恨不夠熱鬧。
黃季隆原來的“美人計”沒能用得上,而且總有一種將馬屁拍成了老虎屁股的不妙預感。他不敢再提這茬,硬着頭皮頂着歐陽昱的黑臉另找話題。
酒過三巡之後,黃季隆一拍手,便有人魚貫而入,手中捧着精美的漆盒,在衆人面前跪下。
黃季隆傾身向前,“歐陽將軍,在下乃待罪之身,蒙將軍關照,才能平安無事。今奉上些許軍資,以供將軍解燃眉之急。”
歐陽昱一直黑着的臉,這纔有了點起色。他深思的目光落在黃季隆的臉上,看得黃季隆眼光閃躲,卑躬屈膝地作懇求狀。
歐陽昱心中疑惑,他跟陸琅琅琢磨了許久,預想了若干的黃茵玉的打算,可眼前這個架勢?難不成想用銀子砸死他們?
歐陽昱面色微霽,開口道,“黃大人忠君愛國,爲了興州歸附,立下了大功。朝廷定有嘉獎,黃大人勿要多慮。”
黃季隆只作感激涕零的樣子,“蒙將軍寬厚體恤,然興州如今人心浮動,日前,連小女都爲宵小所欺,失禮於人前。下官實在是憂心忡忡,坐立難安,覺得這興州各處都藏了了樑王的餘孽,要找小人算賬。如今奉上些許薄財,期望能得到將軍庇佑,以保我家人太平。”
黃季隆微微一擡手,那些侍者打開漆盒的蓋子,裡面全是碼得整齊的銀錠,極爲整齊晃眼。
歐陽昱沒有拒絕,“黃大人果然洞察入微,急人所急。這樣的功勞,我必定上書朝廷……”
“哎,”黃季隆兩手直晃,“不過些許犒勞軍士的錢資,若是讓朝廷知道了,未免要笑我輕浮。今晚的事情,只有我與衆位將軍知曉,將軍只管自行處置就是。”
將歐陽昱還是一臉不決,黃季隆直哭喪着臉,“將軍,如今這興州城中,看我不順眼的人太多,若是得不到將軍庇佑,只怕我一家老小的性命,也等不到朝廷嘉獎了。”
歐陽昱笑笑,不再拒絕,溫言寬慰了幾句。
黃季隆見他終於肯收下了禮物,終於心安了。接下來美酒佳餚,更有豆蔻年華的美女撫琴吹簫助興。這場晚宴,最起碼錶面上,衆人都甚爲開心。
最後散席時,歐陽昱彷彿喝多了,接過侍者手中的外氅,親自給陸琅琅披上,“外面冷,你剛喝了酒,小心冷風。”
陸琅琅呵呵一笑,仍任由他小心殷勤地服侍,連句客氣話都沒說。
黃季隆看得咂舌,待衆人離開之後,纔對躲在後面觀察衆人的黃茵玉道,“原來我還以爲歐陽昱有龍陽之好只是傳聞,如今看他對那小六爺寵愛的樣子,連在人前都不避諱了。所以在軍中,這小六爺還不知如何氣盛呢。”
黃茵玉在那隔間裡一直偷窺着衆人,自然沒有錯過歐陽昱對陸琅琅的眉目傳情,早已經妒忌的不行,恨不能把陸琅琅的臉給撓爛了,“哼,儇子亂民,顛倒陰陽,終有一日,我非把他送進那南風館不可。”
衆人回到了軍部大院,方纔騎在馬上被冷風吹了一路,便真的有些許酒意,也都散盡了。
燕回將那些漆盒放到了一起,衆人直接動手,將那些銀錠一個一個地翻來覆去地檢查,連那漆盒都被拆散成了木片,也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難不成黃季隆孝敬我們,真的只是想求個庇護?”顧淮安掂着手中已經被剪碎了的銀錠子,上面並沒有任何的印記,明顯就是特別準備的,讓人查不出來源的那種。
歐陽昱路上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你看看這裡的銀子,合計多少?”
顧淮安粗粗算一下,“恐有五千兩。”
“用五千兩賄賂我一個大將,以期庇佑黃家一族。到底是我這個大將的價碼太低,還是他黃家的人命太不值錢?當年某人開口就是兩千兩黃金一條人命呢。黃家給的這點錢,估計只夠買半個腦袋的。”歐陽昱嗤笑。
半個腦袋,這是庇護呢,還是要人命呢,陸琅琅聽他說得有趣,微微發笑。
大家看着廳裡已經被拆成木片的漆盒,燕回嘀咕道,“銀子沒多少,盒子看起倒是挺嚇人的。看起來,倒是爲數不少的樣子?”
方纔黃家的僕人用馬車特地送來的,雖然如今已經是晚上,但是這一幕肯定有人看到了。
”別人說不準還以爲我們收了多少銀子呢!”
陸琅琅點點頭,“我們換個位置去想想這件事情。如果我是黃季隆,請你赴宴,又送銀子,一來可以示好;二來,怕一下子送太多,把你胃口養的太大;三來,如果這一幕,落在了其他的軍士眼中,他是否可以拉住幾個套近乎,‘你們將軍都收了,你又怕什麼,儘管收便是了’,是不是這晚這一出,其實就是給他自己鋪了一條路?”
歐陽昱神色嚴肅了起來,“你是說,他知道從我身上做不了什麼手腳,就從軍中其他人身上動手腳。”
陸琅琅道,“若不是黃茵玉的那句話,我可能覺得黃季隆此舉就是簡單的示好。而且這種宴請送禮,想來軍中並不少發生。但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送錢送人,你們跟京城的風氣比起來,那也太不夠看了。沒法動到你的根本。所以下面必定有殺招,務求對你一招致命,不給你任何還手的機會。”
衆人也是一肚子狐疑。
顧淮安遲疑地開口,“要不然,將軍你頒下軍令,嚴禁收禮,違者重罰?”
歐陽昱自己就搖頭了,“若是戰時,兩軍對壘之際,我這樣做還可行。可如今,欠下來的餉銀太多,我又一直按住他們,不然追擊樑王,軍中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我的苦心。若是真的頒了這條令下去,只怕有些人就要跟我們離心離德了。若是平時,我儘可將這些人清出去,可是如今,時機微妙,不宜節外生枝。”
李霮這些日子跟在歐陽昱的身邊,雖然覺得歐陽昱那種揮斥方遒、無所不能的形象已經破滅,但是歐陽昱每日殫精竭慮,處理着軍中各種複雜的人事,讓他着實長進了很多,學到了很多實用的東西,“將軍說的是,以前,將軍手下只有數萬人馬,但是如今,加上編整過來的樑王原先的人馬,人數已經將近十萬。這裡面,可並不都像三甲內衛對將軍忠心耿耿,若是有個不當,那些心懷叵測的人,煽風點火,恐有引起譁變的危機。”
燕回也撓頭,“那怎麼辦?就任由他在私底下跟耗子似的,不停打洞?”
陸琅琅搖頭,“你手下如今雖然可號稱十萬人,但是,如果犯事,跟把你扯下馬的,必然得是你的嫡系人馬,這些人裡,一般的兵卒份量不夠。恐怕只有像淮安這樣的,在別人眼裡,跟你穿一條褲子的人,纔夠得上份量。”
可就算是陸琅琅把圈子給畫小了,歐陽昱摸着腦袋想了想,跟自己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的將領,光有品級的恐怕就有百人,若是份量再重些,五品以上的,恐也有三十多人。
這個黃季隆,這個黃茵玉!
歐陽昱眯了眯眼,成功地被黃家父女惹起了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