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個時辰, 石皋和黃茵玉均被帶到。黃茵玉被暫時安置在一旁, 而石皋則被帶上來問話。
歐陽昱冷冷地道, “石皋,今日傳你前來,是堂上的衆位大人有話要問你, 你必須如實回答。”
石皋臉色蒼白,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將軍……”竟然是一副心虛的模樣。
歐陽昱暼了一眼面有得色的金無恙和黃季隆, 索性道, “一事不煩二主,既然金刺史追查得最久, 想必能問到關鍵處, 所以還是有請金刺史來問吧。”
說完往後一靠,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
金無恙也不理會歐陽昱話裡的諷刺,毫不客氣地開口便道,“石皋,我來問你, 你是不是連續數日購得大量的米糧,送入軍營之中?”
石皋點頭,“確有購買米糧之事, 但是並非末將所爲。”
金無恙冷笑,“不是你所爲,難不成另有人指示你這麼做?”
石皋偷瞄了歐陽昱兩眼,只見他神色漠然, 與往日那親厚的神態判若兩人。他心中駭然,“將軍,小的知錯了。”
歐陽昱冷冷地開口,“那便說說,你錯在哪裡了?”
石皋吞了吞口水,“將軍曾親自告誡我,行事不可魯莽,不可收貪墨、不可收禮、不可以隨便娶妻納妾。可是……可是菱兒對我情深意重,用情至深,甚至不圖名分,只要跟在我身邊就好。”
他一邊說着,一邊拿眼去瞅歐陽昱的神色,“她,她真的是個好姑娘,知道我和我的兄弟們糧草不夠,所以用自己的嫁妝去換了糧草,送到了營中,以解我們的燃眉之急。這樣的女子,我如何能辜負她,懇請將軍允許我娶她爲妻……”說完鏗鏗的磕起頭來。
歐陽昱早在幾日前,接到關於他跟那個菱兒的消息時,就知道這小子落進了別人的坑裡了。畢竟是自己曾經看重的人,打仗也英勇,可在他已經一再提醒後,仍然行事如此糊塗。歐陽昱遺憾又惋惜,“你先別忙着磕頭,只要今日此間事了,你如果仍然願意娶她,我絕對不攔着。”
石皋喜形於色,“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他此刻仍然跪在地上,但是見歐陽昱竟然沒有怪罪,頓時心頭一鬆,腰肢也筆直起來,擡起來的一張臉上竟然滿是欣喜的神色,方纔那忐忑不安,全無蹤跡。
堂中衆人都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這個糊塗蛋,方纔的忐忑和心虛竟然是另有其事,跟金無恙追問的根本是兩回事。看他這一臉高興,只怕到現在都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金無恙嘲諷道,“別以爲裝瘋賣傻就能躲過去了。你還是老實交代的好。”
石皋仍然沉浸在即將能迎娶心上人的喜悅中,高興地問金無恙,“交待什麼?”
“你可知道一共送了多少糧食進了軍營?”
石皋看了歐陽昱一眼,心想多說點吧,這樣將軍對菱兒的印象一定更好,“菱兒說她是拿她的嫁妝去跟糧商換的,她家給她的陪嫁多,估計得有四五輛車吧,不,恐怕得有十車的糧食。”
歐陽昱已經不想跟他說話。
陸琅琅站在他身後,便壓低了聲音,開口問石皋,“你到底有沒有親眼見到過這些糧食?”
石皋見是小六爺親自開口,不敢虛言,“菱兒第一次領着糧商來送糧食時,我正好在軍營中,見過一回。她說她已經把嫁妝都給了糧商,糧商也已經調度好了糧食,也不能退了,後面會陸續送過來。只是後面幾次送糧,我有事不在營中,所以並不清楚一共送來多少。不過她第一次就送來了三車,後面又陸續送了幾回,所以怎麼也有十車吧。”石皋還努力的解釋。
金無恙對他這個說法很是不屑一顧,“石皋,我勸你從實招來,不然一會可有你的苦頭吃。”
石皋一頭霧水,“這,我媳婦給我營中的兄弟送點糧食,這犯了什麼罪了?”
金無恙喝道,“休要裝傻充愣,還不快將你們偷竊樑王寶藏,私下買賣軍糧的罪行如實招來!”
石皋被嚇得從地上跳了起來,“你胡說什麼?什麼寶藏?什麼買賣軍糧?”
魏芳韶的侍衛立刻出手,將石皋死死地扣住。石皋拼命掙扎不過,“不,將軍,我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歐陽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息了一下複雜的心情,“石皋,我知道你爲人粗心,特地再三吩咐你,不要收禮,不要收人。”
“不,將軍,我沒有收禮,也沒有收人。菱兒是城西一戶商人的獨女,我們只是……只是兩情相悅……我們還沒有成親,我還沒有……”
歐陽昱失望地看着他,“就是這個女人,用已經失蹤的樑王寶庫內的寶物,交換了數千石的糧食,再用你的名義,送到了你所在的營地。若是今日這個罪名真的落了下來,我有罪,你也有罪,很多兄弟都會有罪,而且都是掉腦袋的大罪。這樣的女人,你還要娶嗎?”
石皋愣住了,彷彿完全聽不懂歐陽昱在說什麼,只知道不停地說,“不,將軍,這裡面一定有誤會。菱兒的家就在永西巷,進去第三家,門口有棵石榴樹,您讓人去找,去找菱兒,這裡面一定有誤會 。”
魏芳韶朝侍衛們看了一眼,侍衛們立刻領兵出門,飛馬而去,不多時,有人率先返回。“回稟大人,那座宅子裡並無人居住,但是有不少箱籠,裡面有不少寶物,上面還有樑宮印記。”
金無恙和黃季隆遙遙對望一眼。金無恙大聲喝道,“歐陽將軍,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你還要如何狡辯。還虛構什麼菱兒。分明就是你指使麾下將士,偷走了樑王寶庫中的寶物,用以私下交換軍糧,豢養私兵。魏大人,朝廷這是養虎爲患啊,歐陽昱如此行事,分明就是目無法紀,早有謀反之意。請魏大人將其拿下,嚴加審問。”
石皋聽到屋中無人的時候,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如今再聽金無恙這麼一說,心口被堵得簡直上不來氣。難不成那個不小心摔倒在他面前的女人是假的,那些甜言蜜語是假的,那些情難自禁也是假的,那些當掉嫁妝只爲他籌集軍糧更是假的。
他罔顧將軍的再三囑咐,偷偷摸摸地去看她,許諾要娶她,如今,卻要將軍和軍中兄弟來給他償還代價。
石皋額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不,不會的,這裡面一定有誤會!將軍,這裡面一定有誤會!”
歐陽昱漠然地問他,“這多證據在面前,我也想知道誤會在哪裡?你如今,還要娶那個菱兒爲妻嗎?”
石皋跌坐在地上,像個傻子,張口無言。
金無恙冷笑,“歐陽昱,你還有什麼話說?”
歐陽昱笑笑,“我現在沒什麼話說,我只想聽聽你們怎麼說。對了,黃娘子不是也來了嗎,不妨請黃娘子前來,我們也聽聽黃娘子怎麼說。”
魏芳韶用目光示意侍衛,侍衛便去請黃茵玉前來。黃茵玉是興州城最出名的女子,出門自然有人隨侍,她今日帶的是紫簫和另一個侍女。黃茵玉款款上前,端莊地魏芳韶和衆人行禮,“拜見監軍大人,歐陽將軍,各位大人。”
石皋的目光木然地隨着聲音移動,當他的目光落在了黃茵玉的侍女身上時,他的雙目陡然睜大,“菱兒?菱兒,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侍女彷彿被嚇着一般,連退了好幾步,“這,這位將軍,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菱兒,菱兒,你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那個什麼糧食,還有那個什麼寶藏?”石皋目眥欲裂,瘋了一樣,想撲過去。
黃茵玉忙護着菱兒和紫簫,主僕三人摟在一起瑟瑟發抖,好不可憐。
那些魏芳韶的侍衛豈會讓石皋放肆,見他瘋了一般,爲了防止他傷人,眼見就要下重手。可還未等他們動手,眼前一花,有一個人影已經把石皋掀翻在地,語帶笑意道,“你這個傻瓜,還沒看明白嗎?”
動手的人正是陸琅琅,她一手反掐着石皋的胳膊,一手緊緊地扣住了石皋的下巴,用力地掰向菱兒的方向,力道之大,將石皋的臉都捏得變形了。
“沒看明白,就多看幾眼,使勁看清楚。這個姑娘或許跟你的菱兒同名,甚至跟你的菱兒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她可不是你的菱兒,她可是這興州城最出名的黃娘子的侍婢,雖然是侍婢,卻比一般的官家小姐都金貴,人家黃娘子都拿她當姐妹看的,你沒瞧見黃娘子此刻自身安危都不顧,也要護着她嗎?這樣金貴的一個侍女,怎麼可能是跟你朝夕共處,還沒過門就給你送上千石軍糧的商家之女。而且,人家想必是出入都有人隨行,你的菱兒跟你共處的時候,她必然也有證人能證實她在它處出現過。你看清楚了嗎?”
石皋的雙目已經赤紅,卻一眨不眨地緊盯着那個被黃茵玉摟住的菱兒。
陸琅琅見他已經不掙扎了,冷冷地諷刺道,“如果看清楚了,就別一直盯着人家未出閣的小娘子看。否則你跟人家第一回 照面就這樣又喊又叫的,弄不清楚的人,還以爲你要往黃娘子主僕身上潑髒水呢。把這樣弱不禁風的女子也扯下水,你得被多少人不齒。別人不但要罵你,還要罵你家將軍沒種。到時候,小姑娘哭着喊着說被冤枉,給你來個一死以證清白。你以爲你的命很值錢嗎?還不是得你家將軍的命陪給人家。”
石皋的臉上,也不知是汗還是淚,溼成了一片,他朝着那個菱兒看了最後一眼,“我明白了,呵呵……”他那硬擠出來的絕望的笑聲,瘮得人一陣一陣的發慌。
“那個跟我朝夕相處,說要嫁給我的姑娘,說變賣嫁妝也要接濟我軍中兄弟的姑娘,雖然跟這位長得一模一樣,連個頭髮絲都不差,但也絕對不是這位。哈哈……”他大笑了出來,只是笑聲比哭得還難聽。事到如今,他雖然理不清其中的蹊蹺,但是菱兒臉上刻意顯露的驚恐和不解,足以像一記巨大的耳光,將他從自以爲是的美夢中扇醒,足以證明他就是個被美人計迷暈了頭腦的蠢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