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的確是不至於。
歐陽昱從來沒有過佔據興州不走的意思, 而且官場向來是一缸渾水, 除非是那真的油鹽不進的愣頭青, 哪有幾個乾淨的人。歐陽昱就算是吃飽了撐着, 也不會有肅清興州官場的念頭, 這種自找麻煩且得罪人的活, 給他錢他都未必肯幹,跟別說他如今窮得都勒緊褲腰帶了, 哪有那心思節外生枝。
可是黃茵玉卻不肯讓黃季隆這麼想。歐陽昱看不上她,已經讓她覺得受了奇恥大辱, 且不管是誰在她車頂上放了那條蛇, 若不是歐陽昱下了她的臉面,這興州地面上,誰敢欺到她的頭上來?所以她將這些賬一股腦兒全算到了歐陽昱的頭上。得罪了她黃茵玉還好好活着的人, 還真沒有呢!這些日子,她閉門在家, 心心念唸的就是這個。
要扳倒歐陽昱這個武將, 黃茵玉着實挖空心思想了許久。也就是今早醒來, 她突然靈光一閃,自認爲得了一條妙計, 所以纔出門閒逛, 甚至在那脂粉鋪子裡露出了一句口風出來。
“爹爹, 你別自欺欺人了。你想想,開門獻城,這是多大的功勞!可是歐陽昱迄今爲止, 可有爲你向朝廷請功?可有當衆給你嘉獎?只怕他連個熱臉都不給你吧,反而把興州大權盡數交到了蔡贇手上。爲什麼?可不就是怕你大權在握,到時再折騰你,興州官場又要起波瀾。只當他現在冷着你,只是爲了敲打你,他根本就是在等機會,只要弄個能交代的過去的罪名,恐怕他一天都不會等,就要拿我們開刀了。”
黃季隆想起歐陽昱那殺人不眨眼的架勢,實在是心中懼怕。兩人實力差距太過懸殊,他很難有反抗之心。
黃茵玉一看他如此遲疑,眼睛一轉,便換了個說法,“爹爹,如今你在衙門中坐着冷板凳,別人都跑去蔡贇那裡奉承着了。長期以往,此消彼長,這興州的官場是個什麼樣子,爹爹您可比女兒清楚的多。皆時,即便是歐陽昱不拿我們開刀,只怕蔡贇也留不得我們。歐陽昱不清楚前頭的事情,可蔡贇可是樁樁件件,一清二楚。那是,蔡贇隨便翻出點什麼事,我家可就是抄家滅族的禍事啊!”
黃季隆心中一緊,的確,他對歐陽昱沒有什麼威脅,所以歐陽昱未必會拼命的與他過不去。可是蔡贇不一樣,不管歐陽昱走不走,他跟蔡贇之間必有一爭。“他……真的會這般?”
這個他,指的是蔡贇。
當時樑王在整個隴西郡一手遮天,黃季隆憑藉着女兒的裙帶關係,做事可是一點都不低調,甚至藉着樑王和李明卓的名號在外囂張的事情,那要算起帳來,他再來十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那些畢竟都是樑王時候的事兒了,再說了,這興州又不是隻我一個人爲樑王辦事。”黃季隆還是不敢。
黃茵玉心中暗罵,這個爹,貪生怕死又貪婪短視,這些年要不是靠自己,只怕黃家早就破敗了。她臉上的憂愁又濃了幾分,“越是這樣越可怕,人人都有把柄,可是蔡贇呢,您想想,蔡贇這隻老狐狸,可有留下任何打把柄?”
黃季隆一拍大腿,“啊呀,這個老狐狸,難怪那些出風頭的事,他都不跟我搶呢。”
黃茵玉幾乎要磨牙,那會你仗着我的風頭,誰腦子有病,敢跟你搶那些肥差,“可不是,他盡將那些留把柄的事留給你做,如今,誰都有把柄,只有蔡贇沒有。要想不被蔡贇翻舊賬,這整個隴西的官場,都得捧着蔡贇,看蔡贇的眼色行事。皆是,只要蔡贇露出一點口風來,爹爹啊,我們黃家就是牆倒衆人推,再無翻身之日啊。”
黃季隆恨的牙癢癢的,“女兒,你說的對。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還是多虧了有你提醒。你可有什麼法子?”
黃茵玉臉上終於露出了個微笑,“如今蔡贇跟歐陽昱站在一條船上,只要歐陽昱翻船了,蔡贇就得被拖下水。我有一招,保管好用,就看您舍不捨得。”
“你說。”
黃茵玉附在他耳邊,微不可聞地說了許久。
黃季隆終於下定決心,笑着誇讚她,“我黃家有你這樣的女諸葛,何愁家勢不興。”
黃茵玉嬌笑着,“爹爹取笑女兒,只盼着興州再來的將領能與爹爹一條心,女兒才能安心。”
黃季隆哈哈一笑,“放心,我必定給你找一個十全十美的好夫婿,讓你風光一輩子。”
過了幾日,黃季隆給歐陽昱送了帖子,請歐陽昱次日赴宴。
歐陽昱看完帖子,便轉手遞給了陸琅琅,“看來,黃家比我們預料的還心急。可要再晾晾他?”
陸琅琅接過帖子看了一遍,“臨湖小築,什麼地方?”
顧淮安在一旁道,“是個酒家,興州有名的地兒,好酒好菜,值得一去。”
“你去過?”陸琅琅好奇。
顧淮安道,“前些日子,將軍腿傷不便外出,好幾場酒宴,都是我替代將軍過去的。確實不錯。”比軍部的伙頭兵強太多了。
“那便去吧。”陸琅琅點頭。
歐陽昱便跟顧淮安說,“跟他說,我帶着小六爺赴宴。給那個土包子看看眼,省得他老以爲他家那個女兒真是個絕色。”
顧淮安好笑,“外頭都盛傳小六爺是個藍顏禍水了,你這帶着小六爺過去,豈不是明晃晃地打他的臉。”
歐陽昱嗯了一聲,“我本就沒打算給他長臉。樑王在的時候,他跟在樑王身側,蹦躂地最歡。一瞧形勢不對,便立刻轉身就將樑王賣了。這樣的小人,若按我的脾氣,早就一刀砍了,可偏偏他身上還背了個開門獻城的功勞,若真砍了他,京城那幫嘴碎的孫子還不知要編出多少蹊蹺的故事來。我這才留了他一命,可惜他跟他那個女兒一樣,不怎麼知道好歹。明日且去看看他父女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若再惹毛了我,我可就不留着他礙眼了。”
顧淮安跟了他這些年,深知他的脾性,也就一副皮囊欺人,看上去儒雅風流,內在卻是最混不吝的性子。這些年已經收斂了許多,若是還是這位小爺十幾歲時的性子,這黃季隆只怕墳頭的草都有半人高了。“我明白了,這就遣人去回他。”
第二日傍晚,歐陽昱便帶着陸琅琅、顧淮安、李霮、燕回一同赴宴。除了歐陽昱和陸琅琅別有心思,其他人都是抱着不吃白不吃的的心態去的。
那臨湖小築緊鄰湖邊,裡面雕樑畫棟,美輪美奐。其中最精緻的雅間,做成了個石雕畫舫的模樣,入門處還立了塊石碑,上面雕刻着三個篆字,不繫舟。陸琅琅笑,“果然是個好地兒,光是這三個字,便夠上那些窮酸們未飲先醉,飄飄欲仙了。”
李霮心想:你肚子裡的學識只怕比那些窮酸還多謝,可惜沒見你拿來做正經文章,盡拿來嘲笑戲弄人了。
陸琅琅也不知怎的,正好目光從他臉上掃過,“李元朗,你又腹誹我什麼呢?”
李霮在南疆時沒少被她捉弄,根本不敢搭話,“哈哈,這地兒……”他舉目四望,這不繫舟的背後臨湖,若是其他的季節來,草木蔥鬱,風景應該確實不錯,可如今天還冷着呢,一眼望去,光禿禿的一片,哪有什麼好看!於是到口邊的話只好又吞回去,乾巴巴地接上兩個字,“真冷!”
這時,早已經等候在不繫舟裡的黃季隆忙掀開簾子迎了出來,“恭迎將軍。”
歐陽昱臉上倒也帶了三分笑,“叨擾黃大人了。”
“將軍哪裡的話,快請,快請。”
衆人走進了不繫舟,不由得覺得眼前一亮,這雅間裡紅燭高挑,亮如白晝,團團錦簇花樣的地毯,一腳踩上去,就軟軟地陷了下去,如步雲端。空氣裡瀰漫着如蘭似桂的淡香,目光所及,所有的陳設都精緻非常,就差刻上四個大字,“我很值錢”。
黃季隆見衆人臉上並未流露出驚豔貪婪之色,未免有些失望,“將軍請上座。”
歐陽昱便在主席上坐了下來。黃季隆是今日請客的人,自然是在左首的次席坐了。可他方一入座,就看見陸琅琅自行在歐陽昱的右側席盤腿坐了下來。
“這位想必就是小六爺了?”黃季隆呵呵笑,一臉的久仰大名。
陸琅琅朝他拱拱手,“見過黃大人。”
黃季隆聽她開口,不由得心中一驚,他原以爲傳說中的小六爺是男生女相,可是爲何連聲音都不似男人,清脆悅耳。黃季隆也顧不上避諱,仔細去瞧陸琅琅。
這位軍中聲口相傳單刀夜挑卓昌河的小六爺,並不像傳聞中所說的身高八尺、方頭圓眼、聲若洪鐘。反而身材纖細,眉清目秀,英氣十足,說他是個男人,黃季隆更傾向他是女人。
難不成兔兒爺都是這樣?黃季隆有些拿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