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我心中一直在苦苦掙扎。是不是該去向風清湮道歉?可是,武廉的話還在耳邊迴響。風清湮與我,真的在旁人看來已經如此親暱了麼?是會錯了意?還是旁觀者清?
總是對我冷嘲熱諷,關鍵時刻卻總會拉我一把,將軍府醉酒後的失態,雲來酒店從天而降的拯救,體貼細心的安置,百般掙扎的退讓,還有一次更甚一次的曖昧,牽手、挽腰,近在咫尺。
而我呢?何嘗不是在逐漸適應他的存在?從一開始的顧忌禮讓,到現在心存僥倖的強求,我真的,還只把他當成一個泛泛之交的陌生人嗎?如果不是,我又是將他擺在了什麼樣的位置呢?
煩惱了幾天,也沒想明白究竟該如何是好,倒是有人先找上了我。不是風清湮,也不是武廉,更不是風清嘯,來人是我想都沒想到會再見面的鳳歌。哦不,現在,她已經是安和公主了。
原本柔順着垂下的長髮被高高束起,挽成一個蓬鬆高貴的髮髻,一件鵝黃的窄袖短衫,一條石青色曳地長裙上綴滿了大撮牡丹,腰間垂一條金色腰帶,一色的花紗披帛輕搭在肩上,淡雅飄逸,華麗大方。
第一眼的驚訝過後,便是嘖嘖的讚不絕口。這樣的宮裝,雖比起她一貫的裝束要繁瑣得多,卻也更恰到好處的襯出她出塵脫俗的氣質,精緻得讓人歎爲觀止。所以當她揮退了隨從揮退了武廉及無雙樓的一干人等坐在我面前一言不發的時候,我還微微的暈眩着。
她幽幽地看我,看着看着,眼前就升起一片水霧:“其實,我真不知道,是該謝你還是該恨你。”
她說的極慢,甚至每說一個字,都似乎要經過良久的思考、需要極大的勇氣,我也不打斷她,只靜靜的聽着,雖然和她從沒有深入的接觸過,但是人的感覺不會錯,那種讓人舒服的婉約,絕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裝出來的。
“你我都是女人,也許你也看出來了,我喜歡清湮,喜歡的發了瘋,跟着他,死心塌地,他讓我做什麼,我都甘願。但我明白,我配不上他,我只是個出身略通音律的風塵女子。所以我一直默默的看着他,看着他悲,看着他痛。他愛上瀾裳,我只能在心底啜泣。但我明白,這是我必然的結局,也許我註定了這輩子只能在他身後默默的看他,把自己的愛戀深深埋在心底。可是瀾裳不愛他,也許說出來你都不會相信,看着我愛的人愛而不得,我甚至比他還心痛。”她頓了頓,慘然的笑笑。
“後來瀾裳死了,清湮痛苦的幾近抓狂,他不若風清嘯,可以公然的表露他的悲傷。他只能一個人背過身,自己看自己的悲慟衍生,再強行讓它滅亡。我以爲一切就會永遠這樣平靜的延續下去了,他滿心傷痛的孤身一人四處征戰,我跟在他後面做他左膀右臂,仍可以看他不屬於我,也不屬於任何人。這個時候,你卻出現了,我眼睜睜看他又有了嬉笑怒罵這種種的情緒。我心中雖是不甘,也不得不承認,離剎,清湮對你,是極不同的。”
“你誤會了,我……”我連忙否認,她卻微笑着搖頭,打斷了我。
“你的故事,我也知道。被龍昱天那樣的人全心呵護着,你自然心裡還不可能馬上接受霸道的清湮。但是,離剎,龍昱天那麼愛你,他當然希望你過得平安,過得幸福。我也是這樣的心情。我馬上就要出到境外了,此生與清湮永不得見,我只希望,我愛之人,這次,不要再愛而不得了。”說完她停下來,殷殷的看我。
“鳳歌,你一點也不恨他將你棄去那蠻夷之地嗎?”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心中一直堵着的疑問脫口而出。
“我不怨。是我自己被一時的戾氣衝昏了頭,所以我說,我不知該恨你還是該謝你。那一晚過後,我等了整整兩天,清湮沒有取我的性命,而是找到我商量安置之法,已經讓我驚訝不已了。所以我更加確定,清湮對你,一定有更爲深沉的情感。我答應了他,因爲我知道,我遠遠的離開中原,纔可以讓他徹底的放心。我從來就不曾讓他擔心過,以後,更不能成爲他的牽累。而我的出嫁,至少可以保證清湮短短數十載不必再辛苦征戰,這樣,有何不好呢?我只想在我離開之前,確定一件事,離剎,你能讓我放心嗎?你能給清湮一個幸福的終點嗎?”她娓娓道來,繼續微微笑着。
“……我,盡力吧。”我遲疑片刻,終於只說出這樣的言語。
“若果然是盡力,那我也就放心了。好了,我該回了,告辭。”她起身走了,留下我一人發呆,果真愛情是不可強求的麼?沒有那紅線的牽引,任是怎樣的癡情也是枉然麼?
忽然,一隻鴿子撲愣愣的從半開的窗子飛進來,落在桌上,腳上綁着一個小紙條。
展開紙條,只有一行小字:
若是可以原諒,出行之日來送我一程。
清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