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逝,轉眼間已是半個小時過去。
十八甫警署大院血流成河喊殺不斷,躺滿了一具具早已沒了氣息的血屍,在冷冽的寒風裡迅速變涼。
而這些血屍有那些衝擊警署的人羣,也有警署裡面的自己人。
北風凜冽,連帶着把院子裡的喊殺聲也帶了出去。
世道不安定,革命氣息濃郁的廣州警署裡魚龍混雜,即有爲民着想的好警察,當然也少不了以吸食民脂民膏爲生的老油子。
而這種人,在警署裡的比例還相當不少。
一番打殺,引得不少民衆前來觀望,而這其中,還有部分是對警署頗有怨言的。
他們看了會兒,也不多言,從附近民居里拿出了些鋤頭、鐵鍬之類的農具,加入了戰團。
警署裡的警察人數本來就少,此前一直能佔着上風就是因爲手中長槍穩定自己的血勇,使勁揮掃間威力頗爲不俗,擊殺了不少人。
只不過這種情況在附近的一些民衆拿着農具加入戰團後完全改變了。
加入的民衆不一會兒時間竟然聚集到五十人之多。
而如今警署所剩下來的人,也僅僅只有十五人而已。
他們手中長槍沒了子彈,如今在長上數倍的農具下完全沒了任何優勢。
經過了這麼長時間,一干警衆早就累的不能行了,身上根本就沒了多少反擊的力氣。
周圍聚集的民衆越來越多,他們雖沒有此前那些人羣那麼瘋狂,但出手冷靜,絲毫都沒有猶豫。
又是十分鐘過去,場上警察連帶着李大江也只剩下十人而已。
而照這樣的速度下去,再有二十來分鐘,李大江等人肯定會全部折在這裡了。
“局長,我們會不會都死在這裡?”
張猛抹了把臉上血污,擡起右腳奮力將眼前一名男子踹開,抽空問着邊上的李大江。
“有這個擔心的功夫,還不如省點力氣多殺點人,那樣我們纔有更多的機會衝出去!”
“可是……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的!”
張猛眼神絕望地看着周圍眼神冰冷的人羣。
以前的時候,這些民衆在警察面前唯唯喏喏,根本連大聲說話都不敢。
可是如今他們不僅敢攜衆衝擊警署,還直接拿起農具圍殺警署衆人。
這一張張面孔,有許多都是警署附近的街坊,有些張猛還頗爲熟悉。
他們有賣菜的攤販,提刀的殺豬匠,賣草鞋的大媽……
一張張面孔漸漸映入張騰眼中,張騰此時卻覺得極爲陌生。
“都給我打起精神!”
警署衆人撐到現在已經油燈枯竭了,李大江看在眼裡急在心中。
他劈手躲過一把鐵鍬,將眼前人羣逼退幾步,厲聲吼道:“剛纔出來之前我已經跟廣州警備廳打過電話了,他們馬上就會派人過來,大家再加把勁!”
“給廣州總署打過電話了?”
“太好了!”
李大江這一句話彷彿在剩餘警衆心裡打了一針強心劑,他們疲憊的身軀好像憑空多了些力氣,揮舞起手中的武器也更加有力了起來。
這些警衆此時雖然疲憊,但平日裡好歹也接受過一些系統的訓練,因此彼此間配合頗爲默契。
而附近的這些民衆雖然人數衆多,但出手間全無章法,各自爲戰,面對這些突然氣勢增強起來的警衆一時之間竟攻不下來。
場上陷入了短暫的僵持之中,又是十來分鐘過去,李大江等人身前又有不少民衆躺下,只是李大江的心情卻根本就無法輕鬆下來。
不爲別的,只因剛纔那小會兒時間,又有三名警察身死,如今圍在李大江身邊的,也僅僅只有六名警察而已。
警署大院衝來的人羣卻似乎絲毫沒有減少,依舊密密麻麻地佈滿了院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李大江心頭苦澀,知道在這會時間,又有不少人前來渾水摸魚,想置他們於死地。
“局長,你說總署裡的人怎麼現在還沒有來,這都過了這麼久了,總署的人就算是爬,估計也爬過來了吧?”
“……再等等吧,我想他們應該馬上就來了!”
李大江心中苦澀,只因剛纔爲了激發警衆士氣,所謂的總署來人只是個幌子而已。
開始接到民衆衝擊警署的消息,李大江以爲只是簡單的騷亂罷了,根本就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
剛纔所說的情況,只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謊言而已。
只有他自己知道,根本不會有援軍,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而已。
“今天或許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吧!”
李大江的眼中此時已全是血色,他看着身邊警衆胳膊都快要擡不起來的樣子,心如死灰。
“殺!殺……”
院子裡的喊殺聲從未停歇,這一道道聲音,使得李大江的心裡更加淒涼了起來。
李大江抹了把眼角血水,奮起餘力將眼前一名婦人踹飛。
只是這個時候,一柄鐵鍬狠狠擊在他胳膊上,使得他半邊身子一麻,手中長槍落地,身子一晃差點就栽倒在地。
李大江背靠牆壁深呼了口氣,正待平穩身子,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漢子手拿一柄剔骨刀朝他脖頸狠狠地橫切了過來。
李大江認得那名漢子,知道他是臨街的一個殺豬匠。
他刀法精湛,切出來的豬肉肥瘦均勻且不缺斤少兩,極受附近百姓喜愛。
李大江還知道,前任局長萬老四貪圖那殺豬匠女兒美色,在一個雨夜裡將他女子擄走並玷污了她。
那女子正值花季,遭逢此辱,一時想不開就尋了短見,活生生撞死在萬老四家中。
萬老四着人將她屍身扔在附近的垃圾堆裡,後被人發現屍身的時候,身體已經被外面的野狗啃幾無人形了。
這件事情十八甫街坊間都知道,但卻苦於沒有證據,只能任由作惡的萬老四逍遙法外。
類似的事情在十八甫發生過很多次,有的人已經麻木了,有的人卻深記在心。
仇恨的種子一旦在人們心裡生根發芽,就極難自行消滅。
它們只需要一個誘因,就會瘋狂地在人們心中恣意生長,那滔天的仇恨,就是最好的養料,足以將一個人的理智全部毀滅。
十八甫警署遭受衝擊,前來的民衆打着的是處死萬老四的名號。
這樣的風聲,殺豬匠聽到了,附近無數的居民聽到了。
這樣的消息,若連綿的枯草中點燃起了火苗,足以燎原。
疲憊、恐懼、絕望!
這是剩餘警衆心中最後的情緒。
剔骨刀越來越近,刀面映着陰沉的天色,愈發顯得狠厲。
剔骨刀速度其實並不是太快,若是依着平常,李大江有足夠的自信自己有數十中方法躲開。
只是他身子如今已經油盡燈枯,再也沒有任何力氣,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刀刃狠狠地劈向自己脖頸。
“或許,這就是我的宿命?我真的要死了吧!”
李大江背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
他在這一瞬間精神恍惚,一幕幕場景不斷在他眼中閃過。
這其中有意氣風發的青蔥年少,有警署數十年的努力拼搏,有家中妻兒老少,還有很多……
李大江原以爲自己當上局長,以後的生活肯定會更加美好。
只是如今他卻只有一個念頭,自己要死了。
刀光愈近,頃刻間離脖頸只有毫釐之間。
李大江覺得脖子上一道道寒氣升起,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局長,快躲開!”
耳邊不遠處一道聲音忽遠忽近,李大江仔細分辨,知道那是張猛的聲音。
余光中,張猛被幾柄鋤頭砸翻在地,渾身是血,滿地打滾,此時根本就沒有任何餘力前來營救。
而至於其餘警衆,比起李大江跟張猛的境遇也都相差不多,生死也只是或早或晚而已罷了。
李大江精神恍惚,目光最後只凝聚在了殺豬匠那獰笑的面孔之中。
他知道,自己要與這個世界訣別了。
“只做了一個星期不到的局長,就要被下轄的民衆給活活砍死了,可真是可笑!”
李大江絕望地自嘲着,無力地雙眼閉上。
砰!
就在此時,一聲猛烈的槍聲響起,李大江忽覺面目一熱,有諸多黏稠的溫熱液體迎面而來,灑落全身。
“這是……血液?”
李大江掙開眼睛,卻見身前的殺豬匠雙目怒睜地努力站在地上,其腦門上血洞大開,泊泊的鮮血噴涌,落了一地。
“哐啷”一聲響,殺豬匠雙眼無神,右手剔骨刀無力地落在地上。
於此同時,他身子一歪傾倒在地,瞬間沒了氣息。
李大江摸了摸脖子,其上有一道淺淺的刀痕,摸上去雖然有些疼痛,還有絲絲血液溢出,但仔細感受下,卻也只是破了層皮而已,並不會危及性命。
“我這是得救了?”
李大江不敢置信地看向遠方,卻見一隊裝備精良的警察在一個面色陰寒的中年人帶領下,手拿長槍魚貫從警署門口衝了進來。
中年人右手手槍還在冒煙,他看了看李大江,讚許地點了點頭。
李大江明白,剛纔救下自己的那一槍,應該就是那中年人所打出來的。
“蹲在原地,都不許東,否則格殺勿論!”
中年人一聲厲吼,其後警衆齊齊將手中長槍舉起。
李大江粗略一看,此時前來的警察竟然有數百人之多。
“這是……總署來人了?”
李大江一輩子都在十八甫這個地方廝混,根本就沒有什麼出去的機會。
但他知道能夠調動這麼多警察的地方,也就只有廣州警察總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