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怕小夥子沉不住氣,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所以,走了出來。
“是榮大哥。”
“蘭兒妹妹”
小夥子凝視着蘭兒,眼睛一眨也不眨,他那熱情的眼神被惠征夫人看在了心裡。蘭兒生怕母親再盯下去,連忙說:“好一會兒了,弟弟妹妹,怎麼還不回來,我到河邊去看看。
說罷匆匆的走了。小夥子搭訕着惠征夫人說:“我也該走了。”
他像個逃犯,逃出了惠征夫人的視線。望着遠去兩個人的背影,她似有所悟,自言自語的說:“對啊,我想起來了,前幾天晚上蘭兒說去二嬸家送花樣,可回來的很晚。從那以後,蘭兒很少出門,今天偏偏
出現這等怪事,會不會是他們。。。。
惠徵躺在牀上,一個勁兒的咳嗽,惠征夫人三步並作二步,忙給丈夫端茶水。他的心裡好難過,丈夫這一病可不輕,吃了二十多天的藥,不見好轉,面部呈暗色,臉上很瘦,兩個顴骨高高突起。
“喝口水吧,咳嗽的很難受吧。”
惠徵勉強喝了口水,他有氣無力的問:“剛纔站在外面說話的是誰啊。”
“是榮家的大兒子。”
“他來幹什麼?”
惠徵有些詫異,雖然他也認識那個小夥子,但平日裡沒說過幾句話,所以印象不深。惠征夫人想了想,她不想給丈夫添心事,便說:“來串門,沒什麼事。”
惠徵也沒有多問什麼。他的身體太虛弱了,一個勁兒的喘着粗氣,額頭上密出了虛汗。他好像已經感覺的到陰曹地府的大門已經爲他敞開了一半,恐怕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七尺男兒禁不住心頭一酸,他拉住妻子的手說:“自從你嫁到葉赫那拉家,辛勤操持家務,養兒育女,沒過過幾天清閒的日子。我的病恐怕好不了了,我走以後,你肩上的擔子會更重。我對不起你們母子啊。”
惠征夫人連忙制止了丈夫,不讓他說下去。其實,夫妻倆心裡都非常明白,這一次的家道中落打垮了葉赫那拉家。而且葉赫那拉•惠徵康復的希望也很渺茫。惠征夫人涓然淚下。“別說了,你會好起來的。”
除此之外,她又能說什那麼呢?惠徵有一肚子的話想對夫人說,今天不說,他怕以後再沒機會說了。這會兒,他感到神清氣爽了許多,便坐了起來,認真地說:“我走以後,你們孤兒寡母的,不要在這生活了,這池州雖好,畢竟不是我們的故鄉。依我看,你還是帶着孩子們回京城吧,那兒有幾家親戚,也有的我幾位故友,以便有人照顧你們,我才能瞑目。”
惠征夫人淚如雨下,她知道丈夫在做臨終的交待,一場人生驟變即將來臨。
再說,蘭兒與榮大哥,一前一後跑到河邊,蘭兒竭力迴避下夥子,小夥子緊追不捨姑娘,那場面頗有些戲劇性。
“蘭兒妹妹,蘭兒,請等一下。”
蘭兒又急又氣,根本不想理睬他。小夥子幾個箭步衝了上去,他拉住了蘭兒的衣角。
“爲什麼,你不理我。”
榮大哥好像有些生氣,他有一股被人玩弄了情感的感覺。蘭兒一甩身子,掙脫了小夥子的拉扯,不耐煩的說:“真煩人。”
小夥子愕然了,他不明白爲什麼今日的蘭兒與幾天前晚上的那個蘭兒一點兒都不一樣。一個兇巴巴的,一個溫柔可愛,真是判若兩人。他還是不肯放棄,急着叫着:“今晚依然在林子裡等”
蘭兒不語,小夥子想上前拉住蘭兒的手,蘭兒忙說:“你等着吧。”
小夥子聽得清清楚楚,那語氣好衝,他已經猜出了八九分,今晚心愛的人兒是不會來的。無可奈何,小夥子失望的走了。到了晚上,小夥子抱着一線希望在林子裡等啊等的,他等的是一場空。
蘭兒有些氣惱,她沒好氣的罵了幾句妹妹蓉兒便回了家。蓉兒和弟弟照祥被姐姐罵的莫名其妙,他們不敢和姐姐頂嘴,只有快快的回家。回到家裡,母親迎了出來,她看見三個兒女都一臉的不高興,她也沒有什麼,只是悶悶不樂的在一旁做家務。
細心的母親發現大女兒蘭兒臉上似乎有些淚痕,她把蘭兒叫到一旁,關切的問:“蘭兒,你有心事。
蘭兒被母親柔和的聲音所感染,她像有一肚子的冤屈似的,淚水直往下流。母親爲女兒抹去眼淚,嘆了口氣:“哎,額娘也年輕過,什麼都體會過。”
知女莫若母,疼女也莫如母。母女心連心,蘭兒在母親面前還有什麼不好開口的呢。她鼓足了勇氣,
講述了幾天前那個晚上的故事,講完之後,她問母親,額娘,我做的對嗎?
惠征夫人如何能用“對”與“不對”來回答女兒的問題呢?在她看來,女兒如此處理感情問題,說明她很理智。這一點兒,她與其她的女孩子太不一樣了。
一生中能遇到一個珍愛自己的男子是福氣。但對於蘭兒來說,這福氣已經來臨,她又將其拒之門外,做母親的不由暗暗地佩服女兒,但同時也有些迷惑不解:“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一定渴望自己有個歸宿。蘭兒啊,蘭兒,你究竟要嫁怎樣的男子呢?”
蘭兒勾着母親的脖子,親暱的說:“額娘,以後我們再也不提他了,好嗎?來勾勾手,一言爲定。
惠征夫人笑了。好久沒有看到蘭兒這般可愛的神態了,今天的舉動讓他想起了蘭兒小得時候。這些年,蘭兒便的冷淡了,今天突然與母親親熱了起來,做母親的有些受寵若驚。
又過了兩個月,葉赫那拉家搭上了靈柩。葉赫那拉•惠徵病死,全家人沉寂在一片悲傷之中。惠徵拋下多病的妻子和四個尚不能獨立生存的兒女,孤兒寡母,境遇十分悽慘。
父親死後,蘭兒少言寡語,雖然鄰居們都來幫忙辦喪事,蘭兒仍是緊閉嘴巴,不說一聲謝。她只知道磕頭、哭泣,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應該幹些什麼。榮大哥來弔唁,蘭兒讓大弟照祥作揖答謝,小夥子本來想安慰她幾句,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爲,他看到蘭兒臉上除了悲傷,還有一種女孩子少有的堅毅,甚至還有一絲絲冷酷。
惠徵沒能給妻子兒女留下銀子,他只留下了一大堆債務。來了幾個討債的,一見葉赫那拉家一貧如洗。又在辦喪事,便不好說什麼了,燒了把火紙,走了。還有一些好人心湊了些錢,勸可憐的孤兒寡婦回京
一路艱辛,只有蘭兒母女才能體會的到。好不容易,他們來到了新江。江面上颳着大風,波浪幾乎將小船掀翻。蘭兒緊靠在船艙壁邊,淚水順着兩腮直往下流。
年僅十六歲的姑娘將要挑起生活的重擔,將父親殯葬後,又如何照料,安排一家人的生活。蘭兒覺得前程渺茫。外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蘭兒只穿了一件薄衫,八月的夜風吹着,她感到又冷又怕。
此時,他想起來榮大哥,想起了那隻溫暖的大手,想起了耳邊的呢喃。此時,他能在身邊,該有多好啊!蘭兒也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堅決拒絕了愛她的男子,可往往在困難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會想起他。
這正是說不清,剪不斷,理還亂的情吧。
“額娘,我好餓。”
年幼的小弟弟桂祥依偎在她母親的懷裡,吵着肚子餓。這漫漫的荒野,茫茫的大江邊,到哪兒能弄些吃的呢?離開池州時,鄰居大娘、嬸子,有的送雞蛋、有的送油餅,這些日子全靠這些來充飢。雞蛋沒幾天就吃完了,油餅昨天剛吃完。本來,蘭兒的心裡就有些着急了,京城還遠着呢,甚至還要走半個月,本來就不多的盤纏用的差不多了,這該怎麼辦呢?
小弟一哭,蘭兒的心更慌了。天很黑,小船停在湖泊的岸邊,江水無情地拍擊着岸邊的礁石,發出有節奏的聲音。似老人吼,似杜鵑啼,令人毛骨損然。蘭兒不禁打了個寒顫。
母親斜靠在倉板上睡着了,蘭兒看的很清楚。四十上下的母親,頭髮已經白了一大半,滿臉佈滿皺紋,那皺紋裡寫的全是辛酸與滄桑。蓉兒與大弟照祥也睡着了,小弟桂祥睜着小眼睛,盯着姐姐看,他小聲的說:“姐姐,我餓。
蘭兒最喜歡這個小弟弟了,可是看,她手邊一點兒吃的東西也沒有,她輕輕的把小弟抱起,哄他入睡:“小弟乖,夜深了,姐姐到哪給你弄吃的,等明天吧。
等明天?明天會是飽餐一頓嗎?蘭兒不敢多想。小弟很聽姐姐的話,他不再鬧了。蘭兒也覺得很飢餓難受,她嚥了一口唾沫,想艙外望了望,天真黑,伸手不見五指。蘭兒躺下漸漸的睡着了。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隱隱約約看見岸邊的東南方向住着幾戶人家。蘭兒踹了些碎銀子,準備上岸買些吃的回來。她走着走着,總覺得後面有人跟着她。她的心一下子緊縮的起來,心想,“不好,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可別碰上什麼壞人。”
於是,蘭兒大步流星似的走向村莊,後面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他也邁開了大步緊緊跟着。蘭兒的心呼呼直跳,她幾乎要叫出來了。
“姑娘,請留步。”
後面的男子在喊她。聽那聲音,不像是歹人,蘭兒壯了壯膽子,回頭望着。
“煩問姑娘,這船的主人可是葉赫那拉•惠徵的遺孀。”
“正是”
蘭兒打量着來者,一副官差模樣,她的心安穩了許多。蘭兒心想:“別忙着和他多講什麼,不對啊,父親早年在京城做個小官,後又到安徽任職,從未到過新江,這一帶並無親朋好友啊。”
這個男子究竟是何人?爲什麼要打聽她們?蘭兒小心翼翼的站着,什麼也不說。
“咱們知縣吳大人讓本差送三百兩銀子給惠徵大人的家眷。我打聽了許多人才找到了你們,請姑娘收下銀子吧。”
一聽官差這句話,蘭兒更是莫名其妙了。她遲疑了一下,不肯向前。那官差又說:“吳大人擔心你們回京盤纏不夠,昨天差我來打聽你們,快快收下吧。
蘭兒一時想不起哪位“吳大人”,但她可以肯定,這位吳大人一定是父親早年的同僚,既然人家有心幫助自己,爲何不收呢?這恩情日後再報吧。
於是,蘭兒高興的收下了三百兩銀子,這銀子對於窘迫中的葉赫那拉家來說,可謂是雪中送炭也。蘭兒買了幾個餅子回到了船上,母親及弟妹們已經醒了,一家人以餅充飢。兩個弟弟昨天就沒吃飽,今兒早上他們真是狼吞虎嚥,蘭兒安慰他們說:“慢着吃,別噎着。等到了中午,我到集市上買些滷肉,讓你們解解饞。”
母親連忙說:“算了吧,離京城還遠着呢,盤纏也不多,省着點兒吧。”
蘭兒這才道出剛纔說發生的事情。弟妹們一聽,拍手叫好。母親沉思着,她想不起來是哪個姓吳的朋友,在困難之際拉了她們一把。
姓吳的朋友究竟是何人也。他正是惠徵的舊同僚吳棠,這個吳棠是個漢人,幾年前也在京做官。那時,惠徵與他有些來往,惠征夫人也認識吳棠。今天太突然了,她一時沒想起是吳棠。
惠征夫人不願白白接受別人的恩惠,她告訴女兒,一定要搞清恩人是誰,日後以便報恩。就這樣,蘭兒帶着蓉兒一路打聽,到了新江衙門府。衙門府的守衛一看蘭兒姐妹不像是叫花子,便放她們進去了,並把她們引到一間小廂房裡等待縣老爺。
“蘭兒,長這麼高了,女大十八變啊。”
一陣爽朗地的笑聲過後,五十多歲的吳知縣站在蘭兒的面前。蘭兒打量着這位知縣,好像有些面熟,就是一時想不起來曾經在哪裡見過他。吳知縣親熱的拉着兩個姐妹的手,弄得兩個姑娘很不好意思。他說:“怎麼了,把吳伯父給忘了?”
“吳伯伯--”
蘭兒只喊了一句,便哽咽的說不下去了。吳棠和藹的說:“你們家的事兒,我都聽說了。今天到了新江,就多住些日子吧。"
蘭兒推辭着:“謝謝吳伯伯,不過,我們正在辦喪事,不宜住下,日後再說吧。”
吳棠並沒有多留,便說:“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強了。以後若有什麼困難,託人捎信兒來,我吳某會盡心盡力幫助你們的。”
蘭兒姐妹二人磕頭謝了禮便回到了船上。小船繼續前進着,蘭兒靠在船艙裡,想起來往事。
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吧,那時蘭兒才九歲左右。一天,父親帶了一位同僚回家,父親讓小蘭兒喊他“吳伯伯”。這位吳伯伯爲人和藹可親,而且他還十分的慷慨,來時除了送給惠徵一些銀子外,還特意給蘭兒買了一對活蹦亂跳的小白兔。
蘭兒可高興了,圍在吳伯伯的身後叫的伯伯好甜。蘭兒天天的問:
“吳伯伯,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小白兔啊。”
“我猜的”
吳伯伯撫摸着蘭兒的頭,感慨萬千。
“有位小姑娘,如果----也該有你這麼高了。”
“她怎麼了。”
蘭兒問吳伯伯,他發現伯伯突然斂住了笑容,好嚴肅。
“她去了,永遠的去了。”
“去了?她上哪去了?”
蘭兒不解,小姑娘上那去了,讓吳伯伯這樣傷心,吳棠說:“她走的很遠,你長大後回明白的。那個小姑娘特別喜歡小白兔,她和你同年同月生,我猜你也喜歡吧。”
後來,吳伯伯又來過幾次,每次總是給蘭兒帶些好玩的或好吃的。蘭兒很喜歡這位和藹可親的吳伯伯往事如煙,蘭兒回憶着往事,淚水流到了腮邊。
母親見狀,安慰她說:“天無絕人之路,等咱們到京城,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
半個月後,葉赫那拉家到了京城,安葬了父親,蘭兒一家在京城阜成門外芳嘉園定居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