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赫那拉家在芳嘉園一帶租賃了兩間低矮的茅草屋,總算安頓了下來。她們勉強地維持着生活。
從新江帶來的三百兩銀子,的確解了蘭兒的燃眉之急,除了殯葬父親用了六十兩,還剩下二百多兩銀子。無依無靠的蘭兒決心挑起家庭的重擔。她拿出一百兩銀子做本錢,學着做點小生意。
俗話說:“錢難掙,掙錢難。再難,她這錢還得去掙。蘭兒咬緊牙關,和妹妹蓉兒一起,起早貪黑,販糧,販菜,基本上解決了家裡的溫飽問題。當時,蓉兒只有十來歲,還是個孩子,蘭兒帶着她是爲了壯膽。每天天還沒有亮,姐妹倆便起來,趁天還沒亮,趕往三十里路以外的吳村去買糧食,然後全靠手提肩背,將糧食帶了回來。上午便可以在芳嘉園出售,好的時候,一天能轉幾兩銀子,除了四口人吃飯,還略有結餘。
兩個月下來,蘭兒累得又黃又瘦,娘心疼她,說什麼也不讓女兒再如此辛苦下去了,葉赫那拉家又陷入了困境之中。
家中剩下的銀子已經不多了,眼見着麪缸見底,惠征夫人一臉的愁雲。蘭兒見狀,對母親說:"額娘,還是讓我去販點東西吧,不然,何以爲生。"
母親直搖頭,低聲說:“明天我再到你舅舅家借點銀子吧。”
蘭兒嘴一動,似乎想說什麼,但她不想傷母親的心,還是沒有說出口。她清楚的記得一個月錢,母親去舅舅家借銀子,回來時,母親把二十兩交給蘭兒,自己卻躲到一邊掉眼淚。不用說,一定又是那位不講理的舅媽奚落的母親,今天,蘭兒不願母親再去受氣。
吃過早飯,蘭兒換了一件素衣便出門去了,到了晚上,她纔回來,母親等的十分焦急,她早已經惦着腳在大門外張望着好多時了。只見蘭兒雙眼紅腫,好像哭過一般,母親緊張的問:“這一天你去幹什麼去了?怎麼眼睛還是紅紅的。
蘭兒苦澀的一笑,說:“沒什麼,我就是出去轉了一轉,解解悶兒,忘了回家的路,以至於耽誤了時辰。”
進到屋裡,蘭兒顯得疲憊不堪,她往牀上一躺,一句話也不想說。母親關切的問:“一定餓壞了吧。
她趕忙去做飯,生怕餓壞了女兒,約莫半個時辰,一大碗麪條端了上來。蘭兒,不顧七二十一,拿起筷子就吃,真是餓極了,三、五口就吃完了。母親又爲她盛上了一碗,第二碗里居然多了一個荷包蛋。
蘭兒知道,這荷包蛋是專門爲小弟弟準備的。桂祥年幼,身子骨很弱,母親時常專門爲她添一個雞蛋。今天,一定是母親心疼蘭兒,讓蘭兒吃掉。蘭兒,多想吃啊,但是不能吃,她不願爭弟弟的東西。
她把雞蛋送到鍋裡,母親勸她吃掉,蘭兒不肯,蘭兒發覺母親的眼淚含着淚水。吃完飯,蘭兒從衣角里掏出些碎銀子交給母親,並且說:“額娘,您千萬不能再去舅舅家借銀子了,答應女兒,好嗎?”
惠征夫人望着蘭兒手中的碎銀子,驚奇的問:“哪兒來的碎銀子?”
蘭兒有些掩飾,說:“反正不是偷得,也不會搶,是自己掙得。
“自己掙的錢,你今天究竟幹什麼去了啊。”
母親以爲女兒沒幹好事,追問着。;蘭兒怕母親誤解,解釋道:“正巧,有戶人家出殯,我去當喪娘
話音還沒落,惠征夫人臉色大變,她氣得雙手發抖,沒想到蘭兒這麼沒出息,她怒不可遏,狠狠地打了女兒一巴掌。
母親的這一巴掌打在蘭兒的臉上,蘭兒只覺得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她捂着臉哭了。在蘭兒的記憶中,以前父母從未打過她。她七八歲的時候曾掐死過兩隻小貓,母親只是生氣,後來也就罵了她幾句,也沒有打她啊!蘭兒委屈極了,她願意去當喪娘嗎?不,她也不願意。可是,一家人,總要吃飯啊!沒錢的日子實在太難了。
什麼是“喪娘”,喪娘就是替人家哭喪的女人。過去的大戶人家出了喪事,子女不願意哭嚎三天三夜;或許也有人講排場,哭嚎的人越多越顯得人丁興旺。於是,這些人家便花錢僱些聲音尖銳的女子來哭嚎。給人家當喪孃的是下等人,很沒面子。怪不得母親要打蘭兒,家裡再窮,也不能讓女兒去幹這種活。萬一傳出去,女兒嫁人都困難。
日子總是咬着牙過去了,蘭兒又開了一個小雜貨鋪,經營些日常生活用品。什麼針線、油燈、火紙、醬油之類的東西,她都賣,這樣又維持了半年。
蘭兒已經十七歲了,她雖是旗人,但長在南國,以至於言談舉止間透着南國女人的靈氣。一對水汪汪的眼睛,明眸皓齒;長長的黑髮像瓜蔓拖到了地上,那透着青春活力的臉蛋兒猶如紅瓜瓢,好一副俏摸樣。芳嘉園一帶的小夥子,有事沒事總愛到蘭兒的店裡轉一轉,她有個雅號叫“上店西施”。
經營小店很忙人,弟妹們還小,母親體弱多病,蘭兒寧願自己多累一些,也不遠母親爲小店操勞。所以,看店、進貨等煩事由蘭兒一手承擔。
一日,蘭兒感到四肢無力,頭腦發脹,她一摸額頭,有些發燙。她真不想起牀,可是,不起又不行,她披着衣服爬了起來。正巧,牀頭有一面銅鏡,蘭兒無意中從鏡子裡看到了自己。鏡子裡的姑娘俏麗可愛。風姿卓卓,蘭兒突然間有些傷懷了。
“唉,我蘭兒長得並不比別人差,怎麼達官貴人的女兒生活在天堂裡,而我卻生活在地獄裡。”
蘭兒啊,蘭兒,你難道真的紅顏命薄嗎?我不信,不信。我不願做人下人,我要做人上人。
想着想着,蘭兒的心裡感到酸酸的。這時,大妹妹蓉兒跑來:“姐姐,家裡沒有米了,額娘讓你快買些米來。”
說罷,小姑娘,想小燕子一樣飛了出去。蘭兒感嘆道:“同是一母所生,妹妹如此無憂無慮,而我,哎---”
蘭兒匆匆起身,草草的梳洗了一下,便拿着口袋去米店買米。天還早,寒風猛吹,蘭兒穿得有些單薄,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她走了兩家米店都沒有開門。蘭兒有些懊惱,心裡罵道:“該死的米店老闆,天色不早了,爲什麼還不開門。”
其實,這一帶還有兩家米店,她不願意去。一家老闆是六十多歲的老嫗,沒夫沒子,孤苦伶仃,人們很同情她。可這老嫗偏偏不討人喜歡,她賣米總是愛缺斤少兩,人們不好意思和她爭辯,所以,她的顧客少極了。
上次蘭兒去她那買米,回到家裡一稱,二十斤米還不足十七斤,蘭兒決定從此不再買她的米。另外一家的老闆,是個賊眉鼠目的猥瑣的人,那個人五十多歲了,早已敗頂,酒槽鼻子一個勁兒的流鼻涕,很令人討厭。蘭兒更不願到他那買米。
回去吧,中午再買算了,蘭兒已經往回走了。可是,她又轉念一想:“怕什麼,我買米,不去看他就是了,省的煩心。”
一會兒便到了米店,老闆剛剛開店,第一個顧客便是漂亮的蘭兒,他的嘴咧的很開。
“呦,是蘭兒姑娘啊,天這麼寒,快進來暖和暖和。”
“買十斤米。”
蘭兒低着頭,她生怕看到米店老闆那張醜陋的臉。卻說這糟老頭子,乃是個老色鬼,開了個小米店,不算有錢戶,可他竟娶了三個老婆。
大老婆生了四個丫頭,氣得他娶第二老婆,兩個女人好似商量好一樣,合起夥來氣他,一連又給他生了兩個丫頭。第三個老婆是從鄉下買回來的,很能幹,尤其是幹粗活,像個勞壯力。每次進貨卸米包,她不惜力氣,給家裡省了不少錢,只是這個老婆不會生孩子。
老頭子傷心極了,不願再娶老婆,只是在外面沾花惹草之事少不了,可沒有一個能爲他生二子的。三個老婆也管不住丈夫,只好任他去鬼混。
每每見到稍微有些姿色的女人,老頭子便垂涎三尺,恨不得佔爲己有。今天一大早便來了個大美人兒,他有一種吉星高照的幸福之感。所以,加倍殷勤的招呼蘭兒,可是蘭兒冷若冰霜,一絲笑容也沒有。
“瞧你這傻姑娘,屋裡多暖和,往裡面站一站。”
蘭兒的確很冷,她甚至有些發抖,心想:“我就往裡面站一點兒,你又不是老虎,難道還吃我不成。
蘭兒往裡面邁了兩步,又重複了一遍:“快點兒,給我稱十斤米。”
米店老闆忙忙答應:“好,你等一下,我到裡面去拿米。
明明有兩大口袋米擺放在櫃檯裡,蘭兒不耐煩的說:“這不是米嗎?”
老闆嬉皮笑臉的說:“這米不好,蘭兒姑娘,你放心,我賣給你的,一定是正宗的東北大米。”他仍有一些磨磨蹭蹭的。蘭兒耐着性子等待。
“蘭兒姑娘,我一見你,就覺得心裡不好受。瞧你這模樣,長得多俊俏,只可惜生在窮人家。”
蘭兒沒做什麼反應,她覺得米店老闆的話也有些道理。老闆見狀,更加放肆,急不可待的打開了話匣子:“蘭兒,我那幾個婆娘每一個讓我好受的,如果你能嫁給我,我保你吃穿不愁,我把你供在佛臺上,怎麼樣。”
蘭兒一聽,臉漲得通紅,連米口袋都不要了,轉身就走。她心裡罵道:“老不死的東西,你想佔本姑娘的便宜,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嗎?”
她一路小跑回到了家,母親見蘭兒出去多時,卻什麼也沒有買,而且一臉的“冰霜”,也猜出了八九分。母親嘆了口氣,安慰她說:“姑娘大了,引人注意,以後你少出去,你弟弟妹妹能辦的事情,讓他們去辦好了。蘭兒,在外面受了氣,可別往心裡去,說出來,心裡會好受些。”
蘭兒望着母親,憤憤的說:“等我有了出頭之日,非收拾這些敗類不可。”
後來,葉赫那拉•蘭兒變成了慈禧太后,芳嘉園的那個米店老闆死無全屍,這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