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時辰前。
青幽將一封書信看罷,面露愁容,取出地圖細細的研究着。
窗外忽然傳來“吧嗒”一聲,他隨意的問道:“可是夜兒他們回來了?”
值守在大門處的管事推門而入,面色有些沉重:“老爺……夜曦二位公子都回來了。”
“嗯?”青幽王聽出他語氣不對,不由得皺了皺眉道,“老李……可有什麼不妥?”
“這不妥麼……夜少爺近日一直都不太妥,您也是知道的。”被稱爲老李的男子苦笑着答道。
“少扯那些有得沒得,發現了什麼趕緊說。”青幽王顯然與此人十分相熟。
“唉……夜公子雖然滿身酒氣,但身上隱隱透着一股血腥味,眼中的驚嚇多過醉意,想必外袍上披着的薄毯便是用來遮掩血跡的。”老李語氣中滿是擔憂。
“這……”青幽思索了片刻,忽然盯住老李道,“查到了什麼!”
那人臉上現出笑意,拱手道:“老爺還是如此明察秋毫,小人藉着馬蹄印尋了尋,便找到了曦公子與人動手的地方。”
青幽王問道:“夜兒和曦兒可曾受傷?”
老李搖搖頭:“應該沒有,看步幅與血跡,來人大多是三流水準,想來便是再來一倍,曦公子也能應付。有趣的是,對方藏了個殺手在後方,此人意志堅決,行事果斷,只可惜武藝平常了些,只是二流水準。”
說罷他猶豫了片刻又道:“最詭異的是,在巷口處,我亦尋到了些不尋常的痕跡。像是有人隱在那裡,或者只是路人……我不敢確認,只知那人一動不動,看了許久最後轉身走了。”
青幽王面色有些不好看,自語道:“且不說觀察之人,動手之人誘敵在前,伏兵在後,意志堅決,行事果斷,絕非尋常殺手。難道……是爛帳篷的人?”
老李輕輕點頭,當初蘇戰給營房命名爲破軍營的時候,青幽王與他都在場,當時便取笑他名字起得不好,還不如叫爛帳篷。
青幽王心思一轉,連忙道:“此事……不可聲張,背後之人恐正希望事情鬧大!”
老李聽得一驚,立即拱手道:“那小人這便去把痕跡收拾了?”
青幽王思索片刻,點頭道:“一定清理乾淨。”
“是!”
待老李沒了聲息,青幽王忽然又嘆息一聲:“唉,暗中觀察卻毫無作爲。哥哥……莫不是你的天干司也插手了此事?”
……
“原來……如此。”青曦聽得一陣失落,原本以爲天衣無縫的僞裝,沒想到當時便被人識破了。尤其是爲了不讓自己丟面子,人家還陪着演了許久的戲。
青幽雖然性子大咧,但對這個義子似乎格外在意,見他面色不好,立即安慰道:“曦兒莫要難過,那值守之人是爲父心腹,此人武藝輕靈敏捷,一手探查功夫更是熙國翹楚,別說是臨時尋的僞裝,便是有心人精心設計的場面,亦難瞞過他的耳目。”
青曦點頭,隨即又道:“但子夜的事……”
青幽擺擺手道:“無妨,夜兒不是短命之人,天要他經歷此劫,想必有他的道理。至於隱瞞此事,若換作我是你,大概也會與你一般,矇蔽住絕大多數人,總好過鬧得沸沸揚揚。”
青曦聞言垂下眼瞼,憂慮道:“但刺殺一事,恐怕沒那麼簡單……”
青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事曦兒更不必擔憂,若不是夜兒被那小子換了,你覺得此次刺殺會是什麼結局?”
青曦一愣,想了想道:“那人雖然勇猛,但武藝上並不佔上風,若真的子夜出手,恐怕會將他慢慢虐死……”
青幽王笑着點頭,一指茶壺道:“嚐嚐!這是你母妃親手泡的。”
青曦連忙斟了兩杯茶端到近前,臉上卻仍有猶豫之色:“只是謀劃之人不知子夜已無功夫傍身,萬一再來一次,我怕……”
青幽並不答話,只是笑着端起茶品了一口道:“你母妃泡茶的手藝天下無雙,如此奇香,水溫、時機都要分毫不差方可得之。如此碧色茶湯,捲曲如螺的葉片,嘖嘖!”
他如此品評一番,見青曦雖不再問,但仍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只得嘆氣道:“這孩子……”
放下茶杯,青幽站起身道:“此乃皇城腳下,刺殺王孫貴族便是佔了個膽大包天加上出其不意,實乃可一不可再。便是策劃之人當真吃了熊心豹子膽,也得等此次事件消化掉了才能再次出手。”
見青曦緩緩點頭,青幽再次示意他喝茶,繼續道:“何況,你當爲父是傻子不成,出了此事,自然會做些預防手段。”
青曦聞言終於鬆了一口氣,立即品出了茶水中凝而不散的奇香。
青幽王凝視了他片刻,忽然嘆道:“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反倒是如今的‘青子夜’……會不會心懷禍胎?”
青曦一驚,心臟都漏跳了幾拍,青幽王那一瞬的眼神中分明透着殺意。
他連忙將茶杯放下,躬身道:“父王!不會的……那人心思純良,絕非奸邪之人。”
青幽望着青曦的眼睛,笑着搖頭:“我自是信你,纔沒干涉此事,不過他居然會讓你失態,想來也是個趣人,晚點我便再見他一面。”
青曦鬆了一口氣,再想到父王又要見賀無奇,不知道那小子又會怎麼耍賴不來了,想着想着竟露出了些許笑意。
青幽王心中又是一陣驚奇,忍不住也微笑道:“我知曦兒這些年一直如履薄冰,處處小心,實在難得一笑。其實你大可放開心扉,爲父也甘願爲你遮風擋雨,只盼你願接受我的心意。”
青曦全身繃緊,青幽王眼中慈愛他如何不懂,但自己又如何配得上?
他躬身低頭,順勢將面頰淚痕蹭在衣服上,聲音低沉的答道:“青曦……謹記在心,曦兒亦將父王視作生父、榜樣,永世不變。”
青幽臉上露出欣慰之色,但也透出了一絲擔憂:“曦兒,你的生父……”
青曦聽了一半便搖頭道:“此事早已過去,父王不過掛心。”
“嗯……也罷。”青幽點了點頭,柔聲道:“你去吧。”
房門輕輕關閉。
青幽王獨自一人發了一會呆,忽然打開一隻楠木大箱,裡面滿滿的書籍字畫,正是他畢生珍藏。
青幽王沒有理會那些名家大作,而是一直翻到箱子最底部,取出了一件漿洗的很乾淨卻仍是十分破舊的幼 童衣裳。
“曦兒……他們畢竟爲本王所累,卻不知你能否原諒父王,唉……”
……
同一時間,幽夜居。
青曦小心的將房門打開,轉前廳越屏風,只見賀無奇還躺在牀上,只是睡得沒有平日那麼踏實,不時還會念叨幾聲翻翻身子。
“唉,也是難爲他了。”他無奈的搖搖頭,沒有再進去。
昨夜經歷了刺殺、反殺,又被酒氣薰得半醉,這小子回來之後便栽在牀上縮成一團,不僅神智模糊而且全身滾燙,口中絮絮的只有一句話:“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這也是青曦決定將此事告知青幽的重要原因,近日不同尋常的事件讓他心神不寧,若他那道真氣慢了些許,或許這傢伙就要死在自己面前,連帶着子夜恐怕也回不來了。
“希望一切平安吧。”
青曦悄然離開,青幽王的問話猶在耳畔,“會不會……心懷禍胎?”
他嘆息一聲,輕聲念道:“便如同父王對我的信賴,我也把我的交予你了,希望……不會有錯吧。”
……
然而誰也不知道的是,蜷縮成一團的賀無奇,正緊緊的攥着那顆淚石,那個兇猛武者揮刀刺來的場景正在他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
雖然他那一斧已儘可能的快,但斧刃反斬的速度卻遠遠不及刀尖直刺來的迅捷,眼看着賀無奇便要被刺破胸膛,“嘖,唉……”他的的腦中忽然出現一聲滿是不耐與厭煩的嘆息。
淚石違反重力悄然飄起,準確的迎上了刀尖。
武者看得一愣,隨即身子劇震,青曦那道“吐氣如嵐”已如利劍般正中他背上的靈臺穴,頓時全身氣血一滯難以動彈,連對方那道軟綿綿的斬擊都沒法躲避了。
“噗呲……”斧刃破皮斷筋,斬入脖頸的聲音,以及那種難以忘懷的手感正反覆的折磨着賀無奇。
還有最後傳入腦中滿是嘲弄的那個聲音“呵……真是一場好戲。虛僞如你,竟如此快的便破了殺戒,我會繼續注視着的。”
賀無奇猛的睜開眼,聲音顫抖着叫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然而卻沒有任何迴應。
午初(11:00)罪罰司.
葉繁看了看案臺上的屍首分離的屍體,忍不住捂住口鼻,悶聲問道:“此人便是刺殺之人?”
薛夕月將軍拱手道:“葉學士,我只知此人是軍中副尉,昨日曾帶着兵刃與兩個兵丁出營巡查一直未歸,直到另一波兵丁巡視才發現了他的屍體。”
葉繁皺了皺眉:“隨他出營的兵丁何在?”
薛將軍搖搖頭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葉繁一愣,詢問道:“那怎麼知道他去刺殺了呢?”
薛將軍輕輕一笑道:“這便要問葉大人了,是誰告訴你昨夜有刺殺呢?”
“這……”葉繁啞口無言,他總不能說是軍中叛徒密報於他的吧,“勞煩薛將軍了,我再獨自查問一番。”
薛將軍很配合的一拱手:“如此,末將失陪了。”
葉繁一直等到他走得不見了蹤影,這才鬆了一口氣,又望了死去的副尉官一眼,暗忖道:“分明說好要留活口指正蘇戰,爲何卻成了死鬼,那幾個兵丁又怎會不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