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璽失眠了。
這一夜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想起一些從前不敢去觸及的往事。
數月前在沙州城的公孫家,公孫牧將碧璽和蘇思曼隔開來,不準兩人見面,之後將兩人分別弄到了不同的妓院。此後樑少軒的人出現,將她從窯子里弄了出來,碧璽這才探聽出蘇思曼也被困妓院不得脫身。
幾番想去救蘇思曼,但因樑少軒此時就在沙洲城內,行蹤要保密,所以一直尋不到合適的機會溜出去。
終於有一次樑少軒等人外出獨留了裝病臥牀的她,這才難得有了獨自行動的機會。
不料中途卻生了變故,她還到繪春樓,先遇到了一人被追殺。看清追那人的人時,她未及多想也掉頭就溜,因爲後面追的人正是樑少軒的手下。她要是被撞破,自圓其說要費一番功夫,而且也不見得能糊弄過精明的樑少軒。所以碧璽在認出來的時候,幾乎是毫不猶豫就跟被追的那人朝一個方向跑了。
那人或許是出於自身安全的考慮,又或許真是好心腸,還拉了她一把。兩人被樑少軒的手下和夜之魅的高手追得不得不躲進小巷盡處的暗門,進了一戶人家的院子。兩人躲在倉庫背後的狹小空間裡,幾乎挨着彼此。雖然兩人都蒙着臉,但是兩人幾乎是在四目相對的瞬間都同時認出了對方。碧璽認出了幾乎與自己摩肩擦踵挨在一起的人正是蠡垣,那一刻她心裡砰地發出一聲脆響,簡直不知該作何反應,腦子裡轉過無數個念頭。蠡垣只凝神注意着四周的動靜,眉毛也沒皺一下,神色很淡定。
碧璽心中有些惱怒,爲什麼自己會顯出那樣驚詫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覺察出來了,暗處的她,臉上像火燒着了似的。她當時就在想,她的臉一定紅了。她不會想到自己第一次跟一個異性親近到如此地步,竟是跟這麼一個人,而且是在逃避追蹤的尷尬情形下。
回憶起那天的情形,碧璽的臉仍然有點發燙。她想,那時候自己是有點討厭他的吧,更是出於某種古怪的心理,之後將他的腰牌盜走,間接促成了堯雲山莊被血洗的慘案,出現了栽贓嫁禍的戲碼。若是她當初沒將那腰牌交出去,或許樑少軒就用不了那樣血腥卑鄙的手段了吧……說起來,自己也是不能脫罪的幫兇。可那時候,各爲其主,立場不同,有時候確實也是身不由己。
想到這兒,碧璽連着翻了兩個身,心中越發愁苦起來,看來今天是睡不着了,索性睜開了眼。
室內昏黑,只留窗戶上隱隱泛白。黑壓壓的帳頂如同一張張開的網,靜靜地張着嘴,似乎要將她吞沒。碧璽睜大着眼睛,死死瞪着帳頂,腦子有些放空。這一刻她什麼也沒想,從前一直放不下的那些罪惡感,如今似乎已經不再對她糾纏不清了,可她心中依然不輕鬆,到底在着緊什麼,似乎在恐懼着什麼,但是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外頭巡夜的太監敲着梆子,聲音尖細地吆喝着:“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直到那把聲音漸漸遠去,碧璽依然睜着雙眼。
世界明明這樣安靜,她心中卻猶如萬馬奔騰江河咆哮。
將近四更天的時候,她終於迷迷糊糊地睡去,次日晨起,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眼圈微微發黑,不得不用冷水打溼的毛巾敷了好一會眼睛。因是她當值,所以也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她用冷水洗了好一會臉,頭腦才清醒了些。草草梳洗一番,便直奔太子妃寢宮。
宮女們住的地方距離太子妃寢宮尚有一段距離,中間還要穿過一條七彎八折的迴廊。此時時候尚早,除了當值的宮女太監,其餘人都還未起身,是以整個安沁園乃至東宮都很安靜,也少有人走動。碧璽剛從小花園轉出來,還未及走入迴廊,便見一道筆直的玄色身影立在入口處。
沒來由地,她心跳加速了幾拍,臉也倏地紅了——她一眼便認出了那人。
蠡垣披着輕甲,腰間佩劍微垂,紋絲未動,顯見他不是剛到,可能已是候了不少時候。
聽到細微的腳步聲,他扭臉看過來,見到碧璽面上未有波瀾,平靜得如同一碗端平的水。
不過,在碧璽看來,也僅此而已了。他向來就是這幅冷麪冷血的樣子,她早司空見慣。可她沒仔細留意,其實他面部表情跟往常還是有點細微不同的,譬如以往一直緊抿的嘴角,現在是微微上揚的,雖然那上揚的弧度並不是很明顯。
碧璽腳步滯了一下,只飛快瞟了蠡垣一眼,便立時低垂了眼瞼,那微垂的螓首似含嬌羞,又似籠着薄怒。遠山眉斜飛入鬢,杏子眼秋水翦瞳。臉色有點兒蒼白,面頰又泛着極淡的暈紅,看着真是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她並不打算搭理他,低頭加快步子。幾乎就在擦身而過的時候,他伸出手,輕輕捉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你?”碧璽驚愕地回頭,一邊秀眉高高揚起。
蠡垣跨上前半步,微微俯首看着她,沒搭話,另一手探入懷中,須臾,將昨夜碧璽負氣扔他的香囊拿了出來。
碧璽的臉立時鼓了起來,臉頰更紅了幾分,面罩薄怒,劈手就來奪:“還我!”
蠡垣嘴角上揚的弧度明顯了些,眉眼也微彎:“送人之物,焉有收回的道理。”
碧璽滿臉惱色:“別自作多情了!誰說那是送你的?”手上的動作也絲毫不落,無奈蠡垣胳膊比她長,手腳又靈活,怎麼也奪不到。
“混蛋,還我!”碧璽擡頭瞪着他,低聲道,“大清早的,將軍不去巡視,卻在這裡跟我一個宮女糾扯不清,若被人看見,將軍就不怕被笑話麼?”
蠡垣不答,眼底蘊着一層淡淡的笑意,也低聲道:“你都不怕,我又怕什麼。”
這似乎是一語雙關,他分明是在暗示什麼,碧璽臉上一臊,平素利索的脣舌有點鈍。
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香囊,有點底氣不足地問:“你想怎麼樣?”
蠡垣手下突然加重了力道,碧璽腕間一陣生疼,他緊緊盯着她的眼,目光深沉,似乎隱隱燃燒着什麼,揚着手中之物道:“我只想問問你,這香囊,你是爲我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