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宮,蘇思曼心中的疑團沒消,反而加深了不少。只有卿染在身邊,有些事倒不防問問她,卿染畢竟是惠妃的貼身宮女,知曉的情況必然不少,或許能得到答案。
卿染卻也是支支吾吾的,言辭閃爍,口裡那些客套話明顯言不由衷。
蘇思曼不禁暗暗皺眉,越發認定其中有貓膩,悉心勸導道:“卿染,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我的問題,讓你很爲難嗎?”卿染一雙眼根本不敢看她,只將目光瞥向別處,眉頭緊鎖,蘇思曼停住腳步,擡頭望了望西邊的天空,又喟然感嘆,“你我相交一場,曾經名爲主僕,卻勝似姊妹,我也是念着往日的情分,所以特地到西宮,想見見你。往後你回了突厥,咱們怕是難有相見之日了……”
卿染忽然毫無徵兆地跪了下去,澀然道:“太子妃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永世不敢忘懷。今日本該推心置腹,知無不言,可奴婢確實有苦衷,還望太子妃體諒。”說着眼淚也撲簌簌掉落,謹小慎微的模樣令人生憐。
今日註定是問不出什麼了,蘇思曼不忍再逼迫她,只得作罷。蘇思曼將她扶起來,沉默地向前走,卿染也不敢多嘴。路上蘇思曼叫她回去,卿染不答,卻固執地跟在蘇思曼身後。這二人行,氣氛沉悶而詭異。
臨到東宮門口時,蘇思曼道:“好了,就送到這裡吧。天色也不早了,回去吧。再有幾日你就要同你哥哥離開,往後要好好過日子,知道麼?”
卿染用力點了點頭,淚汪汪地道:“我會的,以後我一定會常常想起你們的。”
蘇思曼莞爾,用指尖輕輕觸了觸她飽滿秀氣的額頭,看她的神情十足像個疼愛妹妹的大姐姐。
卿染又道:“臨行前,我會特地過來向太子妃告別的。”她頓了頓,咬了咬嘴脣,似掙扎了一番,終還是開了口,低低地道,“太子妃,近期宮中大事諸多,您便不要出宮了吧。”
說完掉頭離去。
第二日傍晚時分,樑少鈞過來了,皇帝準了,已經命新上任的總管徐宗茂擬旨賜婚,蠡垣在此次政變中功不可沒,所以皇帝藉此機會又大大地賞了他一番。
其實這件事樑少鈞大可不必親自來告訴她,他只是想來見她罷了,正好借這個機會名正言順地來。可能在他的印象裡,爭吵之後他若主動示好,是很違揹他身份的,更是有損他身爲太子的驕傲。
蘇思曼其實看出來他是讓步了,可她並不買賬。經過這麼多的風風雨雨,她的心腸冷硬了不少,不像從前那樣容易被打動了。人啊,都是會變的。
碧璽一看對坐的兩人氣氛不對頭,乾坐着不說話,太子妃還裝模作樣地在刺繡,完全視太子如空氣。她趕緊過來打圓場,擡頭瞧瞧外面擦黑的天色,道:“冬日裡日頭就是短啊,這天色就要擦黑了,太子殿下用過晚膳了麼?”
樑少鈞作勢輕咳了一聲:“還沒。”
碧璽目光賊緊地盯着蘇思曼,等着她開腔。
蘇思曼翻了個白眼兒,只得言不由衷地道:“那便在安沁園一道用膳吧。”轉頭又瞪了碧璽一眼,那鬼靈精的丫頭一臉得逞的小模樣,很得瑟,蘇思曼來氣,佯斥道,“還不快去傳膳?可不要餓着了太子殿下。”
“是,奴婢這就去。”碧璽自動過濾了蘇思曼氣呼呼的眼刀子,樂滋滋下去了。
飯後散步時,兩人並肩而行,蘇思曼不想說話,便一直閉口不言,樑少鈞似也無意打破沉默,兩人就這樣散步了許久。
蘇思曼暗暗佩服他沉得住氣,捱得了冷落,想他貴爲太子,普天之下敢給他臉色看的能有幾人?如今自己這般冷落他,他依然沒拂袖離去,倒也稀奇,心中不禁有點小觸動,有點兒可憐他。
他這輩子必然是沒愛過幾個人的,也沒真心待過幾個人,而她幸運又不幸地,正是他真正在意的少數幾個身邊人中的一個。所以她慢待他,他忍着,甚至爲了見她,驕傲又彆扭的他,不惜打着那回復消息的幌子到安沁園來。他已經退讓了,向她示好,卻也只得到了她的冷待。難怪好幾次眼風裡掃見他,面上神色都十分落寞寂寥,她的態度大約是傷到了他。他怎麼就這麼固執呢,掉頭離開不就好了麼,眼不見爲淨,省得兩廂裡都彆扭得慌。可他偏偏不,即便心裡暗暗不爽,依然呆在這裡,真讓人窩火。
唉,怎麼就遇上了這麼個傢伙!蘇思曼暗地裡也不爽。
我不說話,你就死也不開口是吧,行,咱走着瞧,看誰憋死誰!老孃還就不信了,除了報了那個信兒,你真沒話對老孃說(沒話說不早走了咩,至於還在安沁園蹭晚飯?額……)!蘇思曼連翻了三個大白眼,無意識地踢着地上的青石板。
一不留神,沒注意到前面的青石板有個豁口,蘇思曼一腳下去正好巧不巧磕在那豁口上,痛得她立時哎喲叫喚起來。
“怎麼了?!”樑少鈞迅速退後半步拉住她胳膊,語氣裡透着淡淡的焦灼。
“沒事。”蘇思曼甩開他,蹲下身子拿手去揉腳尖。
樑少鈞也蹲下身,關切地詢問:“是磕着什麼東西了麼?痛不痛?是這裡?”說着話已將蘇思曼的手拿開,來脫蘇思曼鞋襪。
“做什麼?”蘇思曼將腳迅速縮了回來。
“查看傷勢。”他頭也不擡地答,伸手又來捉。
蘇思曼急忙道:“不礙事,沒什麼要緊的!”
“我看看。”他堅持道。
“這可是在外面,被人看見不好。”蘇思曼又道。
“你是我妻子,我給你查看傷勢,有什麼不妥?便是被人瞧見了又如何?”
蘇思曼有點急了:“我說了不要緊!”一着急就亂,沒留神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去了,她索性蹬了蹬腿。呃,這青石板可真夠涼的,屁股上冷颼颼。
樑少鈞總算抽空擡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裡全是擔心和關切,那黑眸子溫柔得似初寒乍暖冰雪乍融的春水一般。他道:“要不要緊,不是你說了算。我看看。”說着很強勢地將她纖細的小腳丫納入掌中,不由分說除去了鞋襪。
得,真是個犟種!
這下可好,不光屁股上涼颼颼的,腳丫子也冷得嘎嘣抽。
樑少鈞低着頭,不知何時他換了個姿勢單膝半跪在地,檢查得十分專注。兩人幾乎是頭挨着頭,從蘇思曼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束髮金冠烏髮如雲,她心裡有個地方忽然就柔軟了起來。
蘇思曼右腳大拇指磕破了一塊皮,但是沒有出血,情況確實不嚴重。樑少鈞這才放了心,利索地幫她穿鞋着襪。
“我都說了不礙事,偏偏不信。”蘇思曼埋怨道,屈着腿打哆嗦,“我都快要冷死了,你這個傻小子,這外頭風大,看把我凍成什麼樣兒了!”
樑少鈞臉倏地紅了,靦腆地抿着嘴角:“不知道爲什麼,每次在你面前,好像是比平時傻了許多。”
蘇思曼翻了個白眼:“自己不聰明還賴我。”心裡卻已經快要得瑟死了。
次日散步再經過此處時,蘇思曼意外發現,那塊豁了口子的青石板已不知道被誰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