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乃天神下凡,孛星轉世,唔,何謂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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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少鈞跳下馬車,溫聲對馬車裡的蘇思曼道:“下來吧,難得出來,今日陪你好好逛一逛京城。”
蘇思曼磨蹭了一下,最後還是起身,挑了車簾準備下車。樑少鈞伸出一隻手來扶她,蘇思曼微怔,擡眸瞧了瞧他,看到他眼裡淡淡的暖意,脣角微彎的弧度,深秋裡恍惚吹過一縷春風,千樹萬樹桃花開,她略一遲疑,終是將手搭在他手上,任他扶着下來。
“謝謝。”她低聲道。
樑少鈞不甚在意地放開手,側頭吩咐駕車的小太監先回宮,不必等候。
“走吧。”他道,已邁開腳步。
蘇思曼慢慢跟在後頭,心裡又疑惑又不安。現在這樣的情形,樑少鈞倒有閒心逛街,實屬難得。雖然他的表現令她琢磨不透,不過,關於他這個人,以及他的爲人處事,她一向就是琢磨不透的。既然一時半刻也見不到皇兄,索性便好好跟他遊耍一番吧。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甚爲悠閒,不時不經意地停留,看看身後的人還在不在,或者等她。每每看到她一臉雀躍地在各個小攤店鋪前流連,脣畔不覺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眸子裡卻依然是讓人看不穿的沉鬱,他就在不遠處駐足,眼睛似乎瞧着她,又似乎在瞧着別處,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看她在一家賣首飾的店子裡久久地不出來,他也折返回來進了店鋪。她正專心致志地趴在櫃檯上,一隻手不怎麼雅觀地擼-着寬大的袖子,一手指着對面貨架上的一根釵子,嘴裡也沒閒着:“掌櫃的,給我拿那個釵子過來瞧瞧!左邊那個,不對,上面一格!”
素日裡一直藏得很好的那塊黑玉不知何時從領口裡掉了出來,她也沒發覺。樑少鈞從門口進來一眼就瞧見了那塊與櫃面呈懸空直角的玉玦,他腳下頓了頓,大步走到了她身旁,也俯首看着她剛讓掌櫃的拿下來的金釵。是支做工精美的釵,釵腳上稀奇古怪的金屬紋路很是別緻,釵身爲一隻振翅的蝶,上面綴了許多翡翠玉石,還描了金邊,蝶眼上是兩顆米粒大小的寶石。尾端還斜斜地綴了幾排環扣精緻的銀穗子,確然十分漂亮。
蘇思曼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愛不釋手,絲毫沒留意到樑少鈞已在自己身旁。
“這個怎麼賣啊,掌櫃的?”蘇思曼揚着手裡的簪子問。
“姑娘好眼力,這個可是新近才從西邊到的釵子,十兩銀子,姑娘戴上肯定好看!”掌櫃的眉開眼笑,眼睛又向樑少鈞瞟了瞟,見他衣着不俗,玉樹臨風,忙熱情地招呼,“這位公子想看什麼?”
蘇思曼順着掌櫃的目光斜眼往身旁一瞅,正見樑少鈞也看着自己,臉上一熱,趕緊將釵子放下了。
掌櫃的是個聰明人,立時從蘇思曼的神色猜出了兩人的身份,有些惋惜地又飛快瞄了樑少鈞一眼,臉皮子一扯,笑着道:“公子要不要瞧瞧這釵?我們店的首飾在全京城那都是出名的,做工更是一流,這支釵……”
掌櫃的還沒說完,樑少鈞直接打斷了他羅裡吧嗦的介紹,“好了,我買了,”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櫃面上,轉頭又對蘇思曼道,“包起來還是現在就戴上?”
蘇思曼臉漲得通紅,沒想到他在人前並不避諱自己跟他的關係,她呆了半晌沒出聲。
樑少鈞笑了笑,隨手將髮簪插在她梳理得十分得體的髮髻上。端詳了一下,道:“不錯,好看。還要什麼嗎?”
蘇思曼這才醒過神,伸手摸了摸發間的釵子,臉色愈發緋紅,低斂了眉目,小聲道:“不要了,我們走吧。”
出了首飾店,蘇思曼砰砰跳的一顆心還沒平靜下來,下臺階時突然腳被什麼絆了一下,她一個趔趄,差點直撲到地上,還好樑少鈞及時拉了她一把。
站穩身子的蘇思曼定睛一瞧,乃是首飾店外臺階上倒放着的一杆破旗絆的自己,這麼一絆,那杆上書“知天命卜兇吉”已看不出底色的破旗也被蘇思曼踩壞了。
“罪過罪過,貧道在此歇息,施主何故踩壞貧道營生的招牌?”坐在臺階上的灰袍子道士慢吞吞站起身,低頭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實在抱歉,一時走得急,還望道長見諒!”蘇思曼趕緊拱手作揖,滿面歉疚。
道士摸了摸下巴上亂蓬蓬的鬍子,擡起頭來打量眼前這兩人,看到蘇思曼胸前那塊黑玉時,原本懶散的目光頓時精光湛湛,小眼珠轉了轉,道:“可施主踩壞了貧道的東西,還攪了貧道與周公下棋的興致,是不是也太不應該了?”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打擾了道長實是抱歉,要不,我賠給道長吧?”
蘇思曼又拱了拱手,將玉佩復又藏入衣內。餘光打量着這個道士,油垢滿臉,麪皮的本色跟他那杆破旗一樣辨不出來,亂蓬蓬的鬍子匝着嘴長了一圈兒,鬍子茬兒上還沾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瞧不出具體年紀,不過從面部並不鬆弛的皮子可以判斷,年紀應該不是很大。身上衣服也十分邋遢,還破了幾個洞,簡直跟乞丐差不多。渾身上下唯獨一雙眼睛還算有神采,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起來甚是精明。
“貧道是個出家人,又怎會貪圖你的錢財。這樣吧,施主將脖子上那塊玉給貧道瞧瞧,貧道便不再追究了,施主你看可好啊?”
蘇思曼看看身旁的樑少鈞,他一臉置身事外的模樣,顯然指望不上。只得訕訕取了黑玉下來,遞給那道士。
道士仔細瞧着那玉,先前緊皺着眉頭隨後就舒展開了,一臉驚奇地問:“施主這玉從何得來?”
“呃……我祖母給我的,道長,有何不妥嗎?”
道士嘖嘖然,又摸了摸他那髒兮兮的鬍子:“沒什麼不妥,貧道只是看這玉的材質很是罕見,人間難得啊。施主身配此玉,定然來歷不凡,可否讓貧道爲施主算上一卦?”
“啊?”蘇思曼張了張嘴,這道士真奇怪!
“我這一卦不要錢!免費給施主算!怎麼樣?”道士看蘇思曼還有些猶豫,又道,“施主你是不知道,我活神仙可道算卦那可從來沒失算過,找我算命的人每日裡排隊能從城東排到城西,”注意到蘇思曼偷笑的神情,活神仙可道黑油油的麪皮似乎更黑了些,乾乾一笑,“今天不是會昔日麼,貧道給自己放天假,纔在此處休息,貧道也是跟施主有緣才能在此遇上啊。”
“呃……那行——”蘇思曼有些無奈。
“施主請坐這兒。”道士拍了拍自己先前坐的那級臺階。
唔,一個現成的算命攤子。
“……”蘇思曼囧着一張臉按他指示坐下,將可憐兮兮的目光轉向樑少鈞,發現他眉宇間神采奕奕,似乎很感興趣地在旁瞧着。蘇思曼此時纔想起來上回他跟她提及他算命的事,唔,敢情這小子好這一口麼?如今看着自己被這道士擺佈,他那神情——隱約可辨確然是看好戲的興奮!
“把手伸出來。”道士又吩咐。
“不是算卦麼?怎麼——”
蘇思曼還沒說完,自己肉嘟嘟的小手已經被道士沾了不知道多少污漬的大黑手給拿了起來。這道士也不知多久沒洗澡了,臭哄哄的,污染局部空氣的強度絲毫不比一個悶臭屁差。蘇思曼趕緊閉了氣,眉毛疙瘩擠成了一團,苦於掙不脫手,只得由這個奇怪的道士擺佈。
道士捧着她手看了好一會,面上乍然,兩條亂糟糟的眉毛跟兩條蠕動的毛毛蟲一樣極生動地扭了扭,“哎呀,貧道果然沒看錯,施主非凡人也!”
正逢此時蘇思曼憋氣憋得快岔氣了,只得趕緊呼氣,吸氣——雖然局部空氣被污染,可即便呼吸臭氣也比窒息強啊。順暢了一下呼吸,蘇思曼問道:“道長此話怎講?”
“施主乃是天神下凡,孛星轉世,難怪貧道看施主黴運照頂,頭上陰霾密結,黑氣繚繞,幸兆黯淡。施主這一輩子怕是運道不昌,多有舛劫,不久災禍降至啊。”道士捋了捋鬍子,高深莫測地道。
蘇思曼雖聽不全懂,卻也大致明白意思,暗想自己的確是黴運不斷,道士倒沒說錯,便問:“道長可有化解之法?”
“貧道能看破天機,自然有解法。癥結所在便是你身上佩戴的這玉,玉有魔障,煞氣太甚,你壓不住它,屬相不符,纔給自己招來了災禍。若是施主肯將那玉交與貧道保管,待貧道將此玉淨化梵真之後再還給施主,災禍可消弭矣,施主日後也能順心如意。”
原來是覬覦自己這塊玉啊,這死道士!蘇思曼暗暗思忖,趁道士滔滔不絕地在說服她之際,趕忙從道士手裡將玉拿了回來,一蹦從臺階上站起,將黑玉戴回脖子上,嘴裡仍是客客氣氣:“多謝道長好意,此物爲祖母所贈,萬沒嫌而棄之的道理。”一面解下腰間佩玉放在道士手裡,“這塊玉權當賠禮和卦資了。我跟我相公還有點事,咱們後會有期啊!”蘇思曼簡直是逃也似的飛快跑下了臺階。
“哎!施主——”
已經走遠了,還聽到那道士的喊聲。
“哪裡有水啊?”蘇思曼問道。
“就在前面有條河。”樑少鈞道,“要做什麼?”
“洗手啊。”蘇思曼看看自己肉肉的手背上那四個黑指印,頭皮一陣發麻,她皺了皺眉,“今天真倒黴,遇上這麼個滿嘴胡言的戳人道士。唔,孛星是什麼啊?”
“就是太乙月孛星。”樑少鈞道。
蘇思曼瞧他一張俊臉憋笑都憋紅了,他這神色倒是少見得很,不過那太乙月孛星又是什麼東東?她只得大惑不解地看着他。
樑少鈞這回終是憋不住,笑了出來:“太乙月孛星,又叫作‘天哭毛頭星’。”
蘇思曼這回聽明白了,妹的,那臭道士破道士竟然說她是掃把星(彗星,晦星)轉世!難怪樑少鈞憋笑憋得如此辛苦!蘇思曼氣得咬牙切齒,跳着腳要回去找那臭道士算賬。
“你別生氣,一笑便罷,權當沒聽見吧,作不得真的。我算命那麼多回,沒一回中聽的,看開些吧。”樑少鈞溫顏勸道,眉眼裡漾着些淺淺笑意。“我先帶你去河邊將手好好洗淨了,一會去吃飯。對了,你想想吃了飯我們再去哪裡耍,今日機會難得,定要玩個盡興。”
“我看你倒是對京城蠻熟的,還知道前面就有河。以前是不是經常溜出宮玩啊?”
“是啊。”樑少鈞輕鬆地笑了笑,轉頭定定望着蘇思曼,“難道你之前沒逛過這大梁城麼?”
蘇思曼目光一滯,訕訕道:“那……那是自然,自從我嫁到樑國,就沒出過宮……”
“好,那就聽我的安排。今天是會昔日,會有許多活動,應該很有意思。”
“恩恩,好啊!”蘇思曼連聲贊同。
蘇思曼此時早將見她哥哥的大事拋到了腦後,唔,在美男面前一向容易犯迷糊的某人花癡本性難改啊,何況此時面對的是她丈夫,她的所有思緒都被他牽着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