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風流枉少年,貴胄們一個個都是風月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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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不遠,果然就看到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河緩緩向南淌去,因近日才下過大雨,河水還算豐沛。眼下出着太陽,照的水流碧綠清澈,浮光躍影,彷彿打碎的流金閃閃爍爍。
河面上數條裝飾鮮豔奪目的畫舫在輕風裡盪漾,高山流水的琴音嫋嫋傳來,清悅動人。
蘇思曼蹲在河邊,仔細洗淨了手,往身上擦了擦,站起來凝眸瞧着河中央最大的那隻畫舫,粉色帷幔疊嶂如鸞,在風裡飄逸地輕擺。帳幔翻動間,隱約可見靠近船頭坐的那位身穿淺綠紗衣的姑娘,身前一把古琴,風華絕世。正是:
低眉信手續續彈,撥琴弄弦轉轉寰。
螓首微沉浮光盡,清音悠遠響絕無。
此情此景,令蘇思曼不禁想到了“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的詩句,一時不由有些發了癡。
“你還懂音律麼?”
蘇思曼正自沉醉,身旁一個不鹹不淡的聲音響起。
“不懂。”蘇思曼乾乾地答了一句,沒好氣斜睨了樑少鈞一眼,這麼好的音樂,靜靜聽聽也是好的,平日裡少言寡語的,這會子偏偏出聲打破這優美的意境麼,真是不懂欣賞啊這小子。
蘇思曼轉頭看着樑少鈞,自言自語道:“琴音清遠幽雅,甚是動人,不曉得彈琴的是哪位姑娘……”
“唔,是秦月樓的頭牌,蓮花。”
樑少鈞也看着她,眼裡似乎有些幾不可察的笑意,蘇思曼猛地省起剛剛自己說嫁到樑國後還從未出過宮,可上回還是他將她從秦月樓接回宮的。糗大了,樑少鈞輕描淡寫說出秦月樓那三個字,可不是臊她的臉麼?睜眼說瞎話果然是不行的,忒容易被人戳-穿,蘇思曼一張臉立時臊得通紅,只得低頭閉了嘴。
那隻畫舫停在水中央,卻放了只小船下來,飛快地向蘇思曼這邊划過來。
“二位請上船,上邊有貴客相邀。”撐船的艄公彎腰抱拳,十分客氣。
“哦,去去也無妨。”樑少鈞不等蘇思曼反應,便牽了她手躍上了小船,待她站穩了方纔鬆手。
樑少鈞負手而立,一身緞藍衫子迎着秋風飄擺不定,翩然生姿,端地卓絕出塵。蘇思曼偷眼瞧瞧他,低了眉眼掩脣笑,靜靜注視着船槳掀起的綠波盪漾,彼時日光繾綣,揮揮揚揚,美男當前,絲竹在側,人生快意莫不如此了吧。
小船在距離畫舫一丈遠的地方開始減速,緩緩駛近。那位頭牌蓮花姑娘已經立在船頭作勢相迎。
“多謝二位賞臉,請!”女子福身道。
這一聲悅耳之韻不遜琴音的女聲響起時,蘇思曼爲這聲音吸引,擡眸看她,目光不禁一滯。
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波似眼脂染脣,好一個國色天香的女子!琴技精湛,容顏嬌媚,聲音柔婉,果然當得起頭牌的名號。
只是,這樣一個女子卻叫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着實讓蘇思曼感到一陣彆扭。
蓮花只禮貌性地看了蘇思曼一眼,上挑的眉梢修一朵金色的花鈿,合襯着那雙飛揚疊彩的眸子,暖情漾涌。眼波流轉間,目光已落到了氣度不凡的翩翩公子樑少鈞身上,向他微微頷首致意。
“多謝蓮花姑娘相邀,不知座上還有何人?”上了畫舫後梁少鈞問道。
“樑公子進來一看便知。”蓮花掩脣輕笑,媚眼一挑,餘光掃向蘇思曼,問道,“這位可是尊夫人麼?”
“正是內人。”樑少鈞面色如常,似乎未覺將自己老婆介紹給青樓女子有何不妥。蘇思曼自然是不曉得,在樑國,名門貴胄結交青樓女子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相反,人們都覺此事風雅。只要不是太失體統,沒人會指責怪訝。當然了,女子逛青樓這事就另當別論了。
蘇思曼面上訕訕,嘿然而笑,沒吱聲。真沒想到,樑少鈞還是風月場上的熟手麼,瞧他跟這頭牌花魁好像很熟啊。
“二哥二嫂,這邊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循聲一望便瞧見樑少軒長身玉立,手裡還瀟灑地揚着白玉酒盞,他身旁立着的同樣器宇軒昂的青年,不正是蘇思曼此番出宮要見的哥哥楚文淵麼?
唔,果然一個賽一個地風流倜儻,個個都是風月裡的好手。美人在側,佳釀承盞,很會享受麼。
蘇思曼瞧着她那太子哥哥,省起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問他,可瞧他此時悠然自得的神色,怕是不想聽。再說了,畫舫只有這麼大,也沒甚隱蔽些的私人空間,實在也不好開口講。只得同樑少鈞一齊走到案前坐下。
三個青年男子說說笑笑,推杯換盞,好不暢快。那頭牌娘子蓮花依舊坐在船頭撫琴,身旁還有一個紅衣女子彈琵琶和着她的琴音。日光和煦輕風徜徉,今日這天氣忒給人面子了。畫舫緩緩順流而下,沿岸風光秀麗,賞心悅目,隱隱能聽到不遠處街上節慶日的鼓樂之聲。此時已近中午,蘇思曼肚裡有些餓了,只是又不好意思擾了那幾個吟詩作賦的興致,憋着沒說。憋了一會,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
“杏兒,怎麼了?”楚文淵最先聽到異聲,關切的目光停留在妹妹臉上。
“呃……沒……”不巧肚子又咕嚕了一聲,蘇思曼一張白白的圓臉漲得通紅,只得老老實實招供,“杏兒餓了,哥哥帶杏兒去吃飯好不好?”
她搖搖兄長的胳膊,帶了幾分撒嬌的憨態,兩眼也巴巴地瞧着楚文淵,只盼着他趕緊答應了,回頭找個地方好好說說話,問問楚國的情況以及此番出訪樑國要實施的具體計劃什麼的,看看有沒有什麼自己幫得上忙的。
“杏兒,你不說我倒忘記了,剛剛說好要帶你去吃飯的。”樑少鈞恍悟似的,“餓壞了吧?唔,岸邊就有一家很不錯的酒樓,我現在就帶你去吃些東西吧。勞煩蓮花姑娘吩咐一聲,靠岸行個方便。”
第一次聽他管自己叫杏兒,蘇思曼有些彆扭,又有些竊喜。今日的他確然與往日不同啊!
蓮花巧笑嫣嫣,吩咐身旁一個青衣小丫頭去帶話。蘇思曼記得她,那青衣小丫鬟正是上回她跟碧璽被關在秦月樓時伺候她們的。小丫鬟顯然早認出了蘇思曼,自她上了畫舫,不知道偷偷瞧了她多少回,這也才引起了蘇思曼的注意。小丫頭走過蘇思曼身旁時,靦腆笑了一笑,蘇思曼也友好地回了個笑臉。
通知了船伕,小丫頭又上來斟酒,不巧此時船身顛了一下,那一壺的酒全潑在了蘇思曼身上,小丫頭嚇得撒手扔了酒壺,翻身跪倒,不住地磕頭謝罪。
蓮花聽到響動,停了撫琴的手,奔來查看情況。一見之下也是花容失色,翻身跪倒,自責連連,不住說着道歉的話語,又吩咐船上的龜奴上來綁那已經被嚇傻了的小丫鬟。被龜奴扭着膀子,小丫鬟大哭起來,不住地掙扎,哀哀地求告。
“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夫人救救奴婢……夫人……”語中無限悽楚。
蘇思曼十分不忍,站起身:“住手!放開她!”
兩個龜奴面面相覷,一時沒動作。
“別怕,小妹妹。”蘇思曼寬慰地拉着她的小手,她不自覺地縮了縮手,秀氣的眉頭一緊,面色一白。蘇思曼納悶,只覺自己握着的這隻手瘦骨嶙峋,只剩骨頭,將她袖子一抻,纖細的小手臂上佈滿了淤青傷痕,一條條的鞭痕觸目驚心。蘇思曼一驚,鬆開了手。小丫頭飛快縮回手,只伸出另一隻手飛快地將衣袖放了下來,遮住了傷痕累累的手。
“你怎麼……”蘇思曼訥訥無語,如此殘酷地對待一個孩子,着實可惡!這回她不慎將酒灑在自己身上,指不定龜奴又要怎樣折磨她了。
小丫頭只低頭飲泣,兩個瘦削的肩膀微微抖動,十分可憐。
蘇思曼本就生有一副俠義心腸,而且跟這丫頭也算有些緣分,當下同情心起,轉頭對跪在地上的蓮花道:“我要爲這丫頭贖身,你開個價。”
蓮花擡起頭,挑了挑眉,似乎有些驚訝,“夫人要爲她贖身?”
“對。”蘇思曼答得乾脆。
“這個怕是要請示了媽媽才成,奴家做不了主啊。”
“我瞧這丫頭模樣生得也還伶俐,大約是內人同她有些眼緣,便想幫她一幫。蓮花姑娘便看在下薄面,放了這丫頭吧。贖金自不會少一分的。”樑少鈞搭了個幫腔,從袖內取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擱在桌上。
“姐姐,我看樑公子他們也誠心,就放了那丫頭吧。”蓮花身旁那紅衣女子也勸道。
“也好。只是一個賤丫頭哪裡值得這許多銀錢,樑公子收回吧。這事奴家自會向媽媽稟明的。”
這個蓮花倒也通情達理,蘇思曼暗想。
又推辭了好一陣,蘇思曼餓得肚子咕咕地抗議,她向來不喜歡跟人打太極,便扔下樑少鈞走下了畫舫。
“求夫人收留奴婢!”
蘇思曼感到自己衣袖被人拉住了,回頭一看,正是剛剛救下的丫頭,一臉感激希冀地望着自己。
“你起來說話。”蘇思曼將她扶起來,搔了搔耳朵,“你不用感激我,是我相公贖的你。呃,我家僕從甚多,用不着你。看你小小年紀的,還是趕緊跟家人團聚去吧。”
“奴婢在京城無親無故,若是夫人不收留奴婢,奴婢纔出狼窩怕又要進虎口了……”小丫頭悽悽切切哭道。
“好了好了,那你就跟着我吧。”蘇思曼扶額,好人要做到底,送佛要送到西呃。
於是,進酒樓時便是三個人,樑少鈞,蘇思曼,還有那個叫卿染的小丫鬟。
樑少軒與楚文淵兩個仍留在畫舫上,品酒賞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