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記得,他病得最厲害的時候,在外禮佛的皇太后回來了,將他狠狠罵了一頓。後來他病好了,就把敏妃埋在心底最深處,再也不願去想,怕再一想起,他就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只是,這記憶,這情義,埋着埋着,隨着歲月塵封了一層又一層,就真的開始忘了。
皇帝出神地想着敏妃的一顰一笑,像是很清晰,可是仔細地回憶那一眉一眼,又想不出來具體是什麼形狀的。
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如今想起來,心口還在微微地抽痛着。
皇帝失神間,不知何時,顧太傅已跪在他面前,蒼老的臉龐是滿滿的滄桑。“皇上,請您要查個水落石出,兇手害了清兒不夠,如今還要來害我的幽兒……皇上,看在老臣爲皇上鞠躬盡瘁的份上,看在清兒死得那麼悲慘的份上,可憐可憐幽兒吧,不要讓她重蹈覆轍。”
死者是顧幽的侍女,而照方纔傳來的話,極有可能是那個侍女代了顧幽而死的。
滕太師在一旁觀察皇帝臉色有動容之意,也趁機跪求道:“皇上,宮中有這等離奇的害人之法,豈不是想害誰就害誰?爲了陛下的安危,爲了後宮衆位娘娘的安危,皇上不能再猶豫了!”
紀太保見此,也站了起來,進言說道:“皇上,如果真如顧太傅所言,那位侍女的死狀與嘉敏皇后的死狀一模一樣,可見此兇手潛伏後宮十餘載,不可不防。”
三公已發話,席上的官員跟着紛紛進言。
皇帝心神恍惚,一時想起敏妃的容顏,一時想到這些年來的渾渾噩噩,一時又想到身邊竟然隱藏這麼一個隨時能無聲無息置他於死地的兇手,渾身驚出一身的冷汗。
他一點刑部尚書,下旨:“此案由大理寺全權負責,刑部複覈,都察院監督。不管查到哪一人,對方是何身份,都必須配合三司會審,否則當以兇手論罪!”
“皇上英明!”
顧太傅與衆官一齊俯地頌唱着。
他抹了抹眼角的淚光,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他與滕太師打了幾十年的交道,還不瞭解滕太師的性格嗎?
只要事情不是滕太師做的,誰敢誣衊到他頭上,就是不死不休地一查到底的局面。
而他們三人位列三公,向來有同進共退的默契。只要有兩人決定的事,另一人就無條件地附合。正是這個默契,皇帝登基之後,一直想弄掉三公卻不得如願的原因。
三公,三位老頭,明面上各自爲政,互不相關。可一旦到了緊要關頭,三個老頭就擰成了一條繩子。
三公的號召力在朝中不可小覷,朝中官員,大半與三公有交情。要麼是三公的門生子弟,要麼受過三公的指點,要麼曾經在三公手下當過差,關係盤根錯節。
此案由三公提議,皇帝親自下令,大寺理、刑部和都察院哪個敢怠慢的?刑部尚書與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都參加了今天的中秋宴,三人立刻將酒杯放下,一邊讓人傳大理寺卿即刻入宮,一邊調人過來封鎖夜宴的飲食與人員。
大理寺聊是正三品的官銜,沒有資格參加中秋宴,正在家中陪着家人賞月喝酒,突然聽到宮中急傳,他連衣服都顧不得換上就匆匆地叫了手下的少卿、寺丞等進宮了。
負責宴會的除了滕貴妃,就是禮部的人,夏哲翰是禮部侍郎,正是負責此次中秋宴會的官員。大理寺那邊一查出顧幽的茶水裡有劇毒後,就把所有負責宴會的禮部官員,還有尚食局的女官叫去審問。
夏靜月與外命婦們被安置在一處宮殿中不得出入,初雪在門口遠遠瞧見夏哲翰被大理寺的官員帶走,着急地在夏靜月耳邊問:“老爺不會出事吧?”
夏靜月搖了搖頭,低聲說:“出事的是女眷這一邊,這一邊由滕貴妃負責,而他負責的是男賓那邊,大理寺的人找他不過是例行問話罷了。”
只要男賓那邊沒有出現變故,就跟夏哲翰扯不上關係。
夏靜月如此淡定,是因爲知道顧家要發難的人是皇后,是要在後宮生事,並非針對朝廷官員。夏哲翰是禮部侍郎,如果把夏哲翰扯到水裡,那麼一起落水的就會是整個禮部。
一旦把禮部拉入水,那熱鬧就大了,禮部尚書不會坐以待斃,必會聯合其他幾部尚書和中書省的人蔘與進來。如此越鬧越大,水越來越渾,反而對皇后有利,顧家會作繭自縛。
朝廷之事,本來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因此,女眷這邊出了這麼多狀況,但男賓那邊卻平安無事,正是這個原因。
顧家要生事,就要速戰速決,不讓對方手有反應過來把水攪渾的機會,得趁着鄭國公對此事毫無所知,迅速地把罪名給立穩了。
顧幽既然盯死了皇后,那麼對方如何下毒,哪一位是皇后的人,即使不知道全部,也知道一二。再將這一二以及皇后沒來得及收乾淨的手尾透露少許給了大理寺官員,有了這些線索,善於破案的大理寺官員很快就順藤摸瓜起來了。
當證據直指中宮之時,國舅鄭國公的臉色立即就變了。
直到深夜子時,參加中秋宴會的人才允許出宮。
這些人走得又快又急,一則是又累又餓。出現了投毒事件,誰還敢在宮裡吃東西?也沒有人敢上東西讓賓客們吃了,生怕又毒死了誰;二則,出現了這麼大的事情,也沒有人有胃口吃東西。即使有胃口的,也要表現得同樣沉重,免得被參了一折。
官員們走得急,還有另一重要原因,如果事情最後確定了是中宮下的毒,太子受牽連,太子之位必將不保,朝中局勢就要大變。他們得趕緊四方奔走,跟同派的官員互相通氣,明天早朝時該如何跟對手交鋒,又該如何從中謀得最大利益。
不僅官員們的反應非常快,各位皇子的反應速度也非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