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絃歌笑起來時眼睛像月牙兒,帶着點少女特有的天真與靈動,像一塊無暇的美玉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可當她眼波掃過來時,哪怕她在笑,也沒有人敢忽略她身上那種彷彿與生俱來的氣勢。
在場的管事們腦海中不約而同的閃過一個念頭——曾經那個忍氣吞聲,見了誰都唯唯諾諾的草包二小姐,怎麼突然跟變了個人似的?
可即便心存疑惑,即便心有不滿,在沈絃歌殺雞儆猴之後,卻沒有誰敢輕舉妄動!
他們不吭聲,沈絃歌也不着急。
她把採買、報喪和設置靈堂等事宜交給了按時點卯的那幾個管事,自己則姿態閒適地坐在薔薇花架下吹風乘涼。
烈日當空,太陽漸漸毒辣了起來。
管事們向來養尊處優慣了,站的地方又沒有樹蔭的遮擋,就像一條條鹹魚被曬在了太陽底下,很快就被曬得滿面通紅、汗流浹背。
姚嬤嬤見她這樣子,知道她是打算借這件事立威。於是也不吭聲,默默地退到了她身後,安靜地做一塊背景板。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受不住了:“二小姐,這都快響午了,你有什麼話儘管吩咐便是。這樣拖着,回頭耽誤了活計算誰的?”
“對啊二小姐,我老吳是個粗人,不懂什麼彎彎道道的。錯,我們不犯也犯了。你要想撒氣盡管衝我們來就是了,犯不着這樣折辱人!”
見有人做了出頭鳥,底下的管事紛紛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相同的眼神。
於是人羣頓時炸開了鍋,你一言我一語地吵鬧了起來。
“怎麼,這就受不了了?”
沈絃歌優雅地站起身來,緩步踱到他們身邊,冷笑道,“那諸位早上故意拖拉遲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這個做主子的都等得起。諸位身驕肉貴,就等不起了嗎?”
有人被她說得羞愧地低下了頭,也有人十分不以爲然:“士可殺不可辱!那二小姐到底想怎樣,給句痛快話吧!”
“你算哪門子士,也配讓我折辱你?”沈絃歌的目光如出竅的利刃,狠狠地掃了那人一眼,“我告訴你們,我是主,你們是奴。諸位既簽了賣身契,進了我們相府,生殺榮辱便皆由不得你們。”
見衆人敢怒而不敢言,沈絃歌又繼續說道:“我知道諸位怎麼想的,你們無非是覺得法不責衆。如今相府正值多事之秋,諸位大約覺得離了你們這些能人,相府就運轉不了了。”
說到這裡,沈絃歌突然停頓了下來,目光環視了一下四周。
衆人被她說中心思,一個個都跟拔了舌的鸚鵡似的,啞口無言。
沈絃歌回頭看了看姚嬤嬤,道:“嬤嬤,勞你告訴諸位管事,離了他們,三爺的喪事還能不能辦下去?”
姚嬤嬤先是一怔,爾後從容微笑道:“昨兒還有一個牙行的舊識上門,問老奴相府最近缺不缺人手呢!據說她手上有一批人,曾在今春被貶的劉大人手下效力過多年,個頂個的能幹。姑娘要是需要,老奴這就讓她帶人上門。保證明天早上相府就正常運轉下去。”
對姚嬤嬤的反應,沈絃歌甚是滿意:“既如此,那就勞煩姚嬤嬤通知牙行的人來走一遭吧。”
姚嬤嬤是老夫人的陪嫁,在相府,她說的話一向代表了老夫人的意思。所以哪怕是尋常庶出的主子,也從來不敢輕慢她。
聞言,管事們徹底安靜了下來。
他們這才明白,眼前這個還有些青澀,甚至一直帶着幾分笑意的二小姐,是真的有魄力將他們一鍋端了!
方纔她的那些話,也並不是同他們開玩笑的!
於是有人頓時慌了心神,站出來跪倒在地:“二小姐恕罪,奴才知錯了!還望二小姐看在奴才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再給奴才一個機會。”
這個姿態放得足夠低,也做得足夠足。
於是原本就惶惶不安的人羣越發躁動起來。
有人開了頭,這種丟臉的事情也就不覺得有多難堪了。慢慢地,管事們接二連三地走了出來,黑壓壓地跪倒成一片。
沈絃歌看了看最後兩三個還堅 挺在原地的管事,知道剩下的這些要麼是刺頭,要麼就是利益糾葛太深,不可能向她低頭服軟了。
“嬤嬤,你是府裡的老人。你說,我該給他們一個機會嗎?”
姚嬤嬤接過她遞來的眼神,想了想,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些管事們我原先看着也還不錯。想來最近恐怕是受了那起子小人的挑撥,才一時糊塗犯了錯。若他們誠心悔改,老奴覺得給他們一個機會也是無妨的。不過......”
說到這裡,姚嬤嬤故意頓了頓才慢騰騰地說道:“就怕有些人嘴上說着知錯,私底下卻陋習難改!因而這件事還是要姑娘親自拿主意才行。臨走前老夫人交代過老奴,一切都聽姑娘的吩咐行事。”
見她滴水不漏,沈絃歌忍不住笑了笑——這個姚嬤嬤當真是個妙人兒,難怪能在老夫人身邊受寵這麼多年。
“罷了。按說諸位都是我的叔伯輩,我是無論如何也該給你們幾分薄面纔是。”沈絃歌放柔了語氣,語重心長地說道,
“可諸位當知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們認真辦事,我自然敬重你們。你們若存了私心,不管是我還是這相府,都容不下你們!”
聽她這麼一說,管事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誰知沈絃歌卻話鋒一轉,又不緊不慢地說道:“諸位在相府效力多年,既然你們已經知錯,我也不能做得太絕情。所以機會我可以給你們,但至於把不把握得住,就全看你們自己了。”
見自己還有戴罪立功的機會,管事們也顧不得許多,紛紛異口同聲地說道:“多謝二姑娘手下留情。”
“至於你們......”沈絃歌揮了揮手,讓跪着的管事起身。目光卻穿過衆人的頭頂,落到了一直不肯鬆口的幾個管事身上。
“葉總管,我年紀小沒經過多少事。煩你告訴我,往常遇到這種知錯不改,對主子不恭不敬的,都是怎麼處置的?”
見她半眯了眼眸望着自己,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葉海頓時滿頭黑線。
“......”
神特麼沒經過多少事,說得剛纔殺伐決斷地那個人不是她一樣!
不過吐槽歸吐槽,這種事情上他卻絲毫也不敢打馬虎眼:“往常遇到這種情況,沒賣身契的就直接逐出去,家生子的就交給大夫人處理。”
沈絃歌點點頭,道:“既如此,那就照老規矩辦吧。不過大伯母如今在祠堂祈佛,咱們就別打擾她的清修了。沒賣身契的,就勞煩大總管直接逐出去。剩下的,就要辛苦姚嬤嬤了。”
姚嬤嬤還沒來得及答話,耳畔忽然響起一陣尖銳的女聲:“我看誰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