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幫祖母分憂,孫女兒原本求之不得。”沈絃歌臉色平靜,態度也不卑不亢,就彷彿她談論的不是讓許多人垂涎的相府管家之權,而是什麼尋常的小玩意兒一般,“只可惜孫女兒資質尚淺,家中又長輩衆多,恐怕不能服衆。”
老夫人讚賞地看了她一眼。
小小年紀遇事便能如此沉穩。沒有因爲天降餡餅而狂喜失了分寸,也沒有不堪大任的茫然和不安,還懂得向自己討價還價談條件。
她果真沒有看走眼。
她的弦姐兒,果然是相府第三代中除了夜舟之外最有潛質的一個。
“資質什麼的,向來是平庸之人的藉口!真正有能力的人,是不會爲這些世俗的東西所困的。”老夫人放下手中的念珠站起身來,扳住沈絃歌的肩膀與她目光平視,“再說了,一切還有祖母呢!有我這個老東西給你做後盾,你還擔心什麼?”
沈絃歌輕笑一聲:“祖母想聽實話嗎?”
“當然。”老夫人斬釘截鐵,“你是我嫡親的孫女。於你而言,這相府除了你父親,還有比祖母更親的人嗎?不管你有什麼心結,今個兒一併說出來,祖母絕不會怪罪於你。”
沈絃歌擡眸對上她的視線,語氣平靜,眼底卻藏着近乎直白的懷疑與不屑:“從前我也是您的孫女.....”
她這句話不僅沒有惹得老夫人有丁點兒不快,反而讓她眉眼都舒展開了。
“你這記仇的小丫頭片子。”她捏了捏她的臉蛋兒,親暱地笑了笑,“我還當你會一直憋在心裡,不肯說出來呢!”
見她如此反應,沈絃歌不由得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這一步是賭對了!
雖然只是短暫的相處,但已經足以讓沈絃歌明白,眼前的這個老太太絕非尋常婦人能夠比擬的。
她有足夠的聰慧與過人的閱歷,還有常人無法企及的胸襟與格局。
因而哪怕她三番兩次挑釁她的權威,甚而對她不恭不敬,她也只當她是小孩子的發泄和撒嬌,全然沒當一回事。
但同樣,因爲她的格局,所以她的眼光註定不會只放在內宅的爭鬥上。
相府纔是她的根本。
一切違背相府利益的人或事,都可能成爲她的犧牲品。
就譬如她和杜氏的那一役,她就旗幟鮮明地站在了杜氏的那一邊。
所以哪怕她此刻選定了她,但誰也不敢保證未來的某一日,她不會因爲相府的利益而再次選擇放棄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見她不吭聲,老夫人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道,“你是在怨前些年,我和你父親任你自生自滅,從來沒有過問過你的死活,對嗎?”
沈絃歌無聲地笑了笑,算是默認了她的說法。
見狀,老夫人苦澀地笑道:“傻孩子,這世上的愛分成很多種。有的愛,是站在你面前爲你衝鋒陷陣、遮風擋雨。可有些人的愛,卻是默默地站在你身後注視着你,甚至遠離你。因爲有時候,靠近也是一種傷害!”
靠近是種傷害,遠離纔是愛!
若擱在從前,有人敢對她說這句話,沈絃歌一定會嗤之以鼻,揍得她滿地找牙。
但不知爲何,此時此刻,她眼前卻鬼使神差地浮現出她那個便宜父親的身影。
那時候聽聞她被毒蛇咬傷,他怒氣衝衝的來。有那麼一瞬間,她確實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擔憂。
可隨後他的表現卻冷漠得像是個陌生人,甚至連離開時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這讓她一度以爲,他之所以替她說話,只是爲了保存他禮部尚書的顏面而已。
可有沒有一種可能,他之所以對他冷漠,是因爲他不敢展現他的關心呢?
因爲怕他的關心引起別人的嫉妒和憤恨,怕她成爲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所以他索性遠離她,冷落她,對她不聞不問?
倘若真是這樣,那當初沈西華和百里羅琦的婚事,恐怕就不只是渣男愛慕權勢,見異思遷休掉原配如此簡單了。
可真的會是這樣嗎?
百里羅琦雖然貴爲郡主,在西越,她父兄也確實權勢滔天。
可再怎麼說沈西華也是丞相嫡子。他若不願意,百里羅琦難道還敢強買強賣不成?
沈絃歌很快就把這個可笑的想法拋到了腦後——
不管當初的真相如何,沈東華渣了她的生母是不爭的事實。就算他有再多苦衷和不得已,可在她看來,她依舊是一個不合格的丈夫和父親。
至於老夫人說這番話,又焉知不是在和她打心理戰,是在安撫她上一次被捨棄的情緒呢?
“也許祖母的話是對的,可不管你們有多少苦衷,我受過的那些傷害卻是真的!”
就算老夫人說的是真的,可他們以爲的保護,就真的保護到原主了嗎?
那不過是他們自欺欺人的逃避而已。
因爲他們的放任和自以爲是,原主在長期備受凌|辱之後死在了沈錦繡的虐待之中。
人死如燈滅!
這樣的錯,縱有天大的苦衷,也無法原諒。
想到這裡,沈絃歌心裡突然涌起無邊的酸澀與委屈。
她知道,那不是她本身的情緒,而是來自她體內的另外一個靈魂。
“我知道。”老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情緒,忽然將她摟入懷中,用溫柔得近乎慈愛的語氣說道,“所以我在彌補。”
沈絃歌其實並不習慣這樣過於親暱的動作,她下意識地想要掙開老夫人的懷抱,卻被她緊緊地摟在懷中,動彈不得。
“如果管家之權就是祖母給我的彌補,那恕孫女兒不能接受。”
“爲什麼?”老夫人愕然地看着她,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弦姐兒是還在生祖母的氣?”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會拿這種事情來同祖母置氣。”沈絃歌搖搖頭,平靜地說道,“我之所以拒絕祖母的提議,是因爲我不知道自己費盡心力,到最後會不會爲他人做嫁衣?更是因爲,我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再次成爲相府利益的犧牲品?”
老夫人頓時沉默了下來。
見狀,沈絃歌緩緩地擡起頭來,目光堅定地望着她:“祖母,你敢回答孫女兒這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