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首長處,齊處長驅車返回了警衛處,而我卻陷入了思索之中。那被撕碎的轉業報告,還有齊處長的眼神,久久地在我心中盤旋。當沈夢問起時,我將齊處長的表現向沈夢一一道來,沈夢聽後也很驚詫,覺得齊處長的表現過於離奇。
沈夢道:“齊處長一直以來想把你清出特衛局,這一次又是演的哪一齣?難道,他真的幡然悔悟了不成?”
我道:“齊處長的演技,簡直能和你相提並論了。”
沈夢埋怨道:“別拿我跟齊處長比,我演戲是向善,他演戲是向惡;我是正派,他是反派,沒得比。”
我笑道:“不管演不演戲,都已經成爲現實。”
沈夢愣了一下,意識到了什麼,她勸我道:“趙龍你能不能收起你那轉業的念頭來?現在轉業報告已經被齊處長撕掉了,咱們就看一下,是齊處長真的想讓你留下來,還是在上演苦肉計!”
我道:“君子無戲言。既然我已經決定,就無心再留在特衛局了。沈夢你相信我,不管到哪裡,我趙龍照樣能闖出一番名堂。”
沈夢皺眉道:“趙龍你怎麼能被這些事情打倒了呢?你是一個堅強的人,不應該因爲這些事情影響到自己的前途。你這純粹是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不划算!”
我輕擁沈夢入懷,道:“是金子在哪兒都能發光,我就不相信,離開了特衛局,我趙龍就混不下去了!”
沈夢追問道:“你難道對特衛局,對首長處就沒有一點兒懷念?你難道就忍心將我一個人留在特衛局?你如果真的這樣做,本姑娘也瞧不起你,你太容易被擊垮了,根本不是我以前所認識的那個趙龍!”
我苦笑了一聲,道:“趙龍還是趙龍,只是環境已經不再是以前的環境。以前的特衛局,講求正義講求真理,但現在的特衛局,卻不再是那樣。”
沈夢道:“就因爲這一件事情,你就對特衛局失去了信心?”
我道:“從一件事情可以映射出很多事情。”
沈夢道:“別憤世嫉俗了行不行?趙龍,作爲你的女朋友,我希望你能冷靜下來,不要意氣用事,我們的前途光明,你怎能這樣就輕言離開了呢?如果你再有轉業的念頭,本姑娘就再也不搭理你了!”沈夢噘着嘴巴,再一次向我發出警示和通牒。
我笑道:“大不了咱倆一起離開特衛局,出去之後咱們沒準兒會比現在強一百倍!”
沈夢皺眉道:“趙龍你現在的思想怎麼變得這麼可怕了?你還是以前的那個趙龍嗎?你如果真這樣想,我真的瞧不起你,瞧不起你!”
我嘆了一口氣,點了支菸,卻不作言語。我知道,自己這一番話,有一大半都是氣話。
見我沉默,沈夢接着勸道:“趙龍,你忘了黨旗下發的誓言了嗎?”
我隨口道:“沒忘,當然沒忘,即使離開特衛局,我還是一名員,照樣能保持員的先進性!”這話說得很滑稽,讓我自己也覺得牽強。但是依我現在的心情,實在想不出安慰自己的方式,在言語中也盡顯對現實的不滿,更多的卻是敷衍。
沈夢道:“趙龍,你現在變得太可怕了,你知道嗎?以前的你絕對不是這個樣子。你現在只考慮着自己的感受,卻不以大局爲重,處處爲自己開脫。雖然說沈局長對你的事情處理欠妥,你也不能這樣破罐子破摔啊!你要振作起來給他們看,拿出你曾經的威風,拿出你以前的豪氣,好好幹一番事業!”
我道:“你倒挺會爲你爸開脫,‘欠妥’—說得輕巧。這是欠妥嗎?簡直是胡鬧,簡直是荒唐!”我又義憤了起來。
沈夢分別使用激將法、美人計……嘗試說服我,這讓我開始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轉業”二字,此時已經在腦海裡,顯得更加清晰。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卻是大大出乎衆人的意料。據警衛處的工作人員講,齊處長和凱瑟夫發生了一次衝突。在衝突中,齊處長將凱瑟夫怒斥了一頓,差點兒將他趕出招待處。其中的細節已經無從知曉,但是這件事情很快在特衛局傳揚開來,其中流傳最廣的一個版本是:就在凱瑟夫和我約定比試的那天,凱瑟夫對我的失約很氣憤,去找齊處長理論,可能是因爲言語過激了一些,齊處長將他罵了個狗血噴頭,甚至差點兒動起手來。最後,齊處長還威脅凱瑟夫搬出招待處,並在言行當中將凱瑟夫貶得一文不值。凱瑟夫最後把齊處長告到了沈局長那裡,纔算是勉強化解了爭端……
這件事情讓我更加感覺詫異,齊處長和凱瑟夫的關係一向不錯,他們都屬於對我有“殺機”的同黨,經常在一起聊天作樂。但是此時卻突然撕破了臉皮,成了死對頭!似乎有些令人難以置信。
當然,最讓人出乎意料的,還不是這件事情。據傳言,齊處長在跟我談完這些話之後,就向沈局長打了轉業報告。這與齊處長跟我談話時的言語不謀而合。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齊處長的悔過是真的?或者說他爲了乞求我的原諒,不惜拿自己的軍旅生涯做賭注?不可思議!
總覺得齊處長這一連串的舉動,太令人費解。我甚至開始懷疑,這些消息都是齊處長找人故意散播出來的,目的就是傳到我的耳朵裡,讓我相信齊處長是真誠的。但是又轉而一想,也覺得不可能,齊處長這樣做,是將自己推向了兩難的境地,他怎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這天,接到沈局長電話的時候,我正在重新起草轉業報告,最近沈夢對我“看管”很嚴,因此寫辭職報告只能偷偷地寫,不敢讓她發現。
沈局長讓我過去一趟,說有事情找我。電話是沈局長親自打的,我意識到了事情的嚴峻性。不過,這也正好是我向他攤牌的好機會,在我向他上交轉業報告的時候,我會將自己所有想說的話,毫無保留地講給他聽,讓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多麼的荒唐可笑。現在已經到了這種境地,我還有什麼需要掩飾的呢?於是,我帶着精心寫好的轉業報告,驅車趕往特衛局。
這次西門哨兵沒將我攔下,倒是讓我平添了幾分欣慰。到了沈局長辦公室,我敲門而入,沈局長正坐在椅子上冥想着什麼,見我到來,他用手指了指門。我意會,轉身將辦公室的門關緊。客套地問好之後,沈局長伸手讓我坐在他的對面,我將寫好的辭職報告緊緊攥在手裡,準備尋找合適的時機奉上。
沈局長表情有些凝重,半天才開口道:“小趙啊,聽說你想轉業?”
我愣了一下,瞬間意識到,齊處長已經將這個信息告訴沈局長了。我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是的,沈局長。”
然後我站起來,將轉業報告遞過去:“這是我的轉業報告。”
沈局長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輕吁了一口氣,將轉業報告攤在桌子上,粗略地看了幾眼後,擡頭道:“你想好了?”
我點頭道:“想好了。”
沈局長叼了一支菸,狠抽了一口。我將菸灰缸向他面前推了推,同時鼓了鼓勇氣,準備將心裡話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但我剛想說話,沈局長卻率先開口道:“我知道,你最近對我的意見很大,是吧?”
我微微一驚,沒想到沈局長會問得這麼直接。我回道:“哪敢啊,我對沈局長沒意見!”心裡卻暗暗地補充了兩個字:纔怪!
沈局長呵呵一笑,翻開我的轉業報告,敷衍地翻弄着,又道:“我能看得出來,你對我的意見,不是一般的大!那天在會場,你拍案而起,憤然離場。我一直想找你聊聊,但是這幾天事情太多,直到今天,我覺得是時候跟你好好溝通一下了。”
我鼓起勇氣道:“我也正想跟沈局長好好溝通溝通。”
沈局長擡頭望我:“那你先說。”
我道:“還是沈局長先說吧,我再整理一下思路。”
沈局長揉了揉鼻樑,身體輕輕晃了幾下,道:“還是你先說吧,小趙。我倒想聽聽,你今天都是準備了哪些臺詞。你放心,今天咱們是聊家常,不需要太拘謹,放鬆說,大膽說。”
我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後深呼吸了一下,鼓着勇氣開口道:“那我就先說了。沈局長,我這人說話比較直,不喜歡拐彎抹角,如有不當之處,還望沈局長不要見怪。”
沈局長輕笑道:“我說過了,我們這次是在聊家常,你可以隨意講隨便說。”
爲了讓我克服緊張情緒,沈局長還遞過來一支菸,道:“邊抽菸邊講,咱們現在不是上下級。好了,你可以說了。”
我倒也沒客氣,將香菸點燃,猛吸了一口,開口道:“我覺得沈局長最近處理問題太過於……太過於偏袒某些人。說句實話,沈局長以前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鐵面無私、大義凜然,但是現在,我不得不說,沈局長現在處理問題方面,讓我有些失望。”
我本以爲沈局長聽後會很生氣,但是看他的面容似乎很平和,沒有半點兒氣憤的樣子。他做出一副聆聽狀,似乎很想聽我繼續說。
這倒是讓我更加有膽了,繼續道:“單單是齊處長這件事情,我就對沈局長有意見。按照相關規定,齊處長所犯的錯誤,至少夠得上撤職處分了,但是沈局長的手段卻相當高明,來個了欲揚先抑,欲擒故縱,先是給齊處長掛上一個不疼不癢的嚴重警告處分,之後又是對齊處長一陣大肆地表揚……我之前所承受的冤枉和委屈,反而成了齊處長進步的階梯了?我覺得齊處長雖然是您的得意干將,但是總不至於這麼包庇偏袒吧?您這樣做,實際上是爲特衛局開了個極不好的先例,對您以後的工作也埋下了定時炸彈,對您的威信肯定也有影響……”我滔滔不絕地將想說的話,一股腦全倒了出來。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敢在一名共和國上將面前,如此從容,如此膽大!
沈局長聽後,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靜,他竟然還能咯咯一笑,道:“小趙,你倒是敢說真話!”
我略顯生氣地道:“我不喜歡說假話。因此有得罪沈局長的地方,還請沈局長包涵。”
沈局長道:“好了,現在你講完了,是不是該我講了?”
我道:“沈局長請講,我一定認真聽。”
沈局長道:“我今天找你來,無非有兩件事。第一,想給你講個故事;第二,想讓你看一樣東西。”我微微一怔,卻是繼續往下聽。
沈局長站了起來,兩手背後,眼睛之中流露出一種莫名的傷感,說道:“我先給你講個故事。故事發生在1979年,那時候我還是個小排長,有一天突然接到了一個特殊的命令……”聽到這裡,我不禁心生諸多疑惑,心想沈局長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怎麼跟我講起這些故事來了?
且聽沈局長繼續道:“什麼命令呢?當年正好是中國對越自衛反擊戰最激烈的一年,特衛局派遣了二十幾名警衛幹部,去越南戰場歷練。其中就包括我和一個叫虎子的排長,虎子和我是一年的兵,我們關係比較要好,進了越南戰場,我們被分到了一起。上了戰場的人,更能體會到戰友情的珍貴,我和虎子一起打仗,一起吃飯睡覺,一起殺越南鬼子。虎子因爲作戰勇猛,多次受到上級表彰,我也爲他的成長進步高興着。但是有一天,剛剛打完一場勝仗,在清掃戰場的時候,一名被打傷的越南鬼子突然爬起來拿槍對準了我……”聽到這裡,我倒是更加詫異和納悶了,沈局長跟我講這些做什麼,難道是要向我炫耀他的戰場偉績?
同時我也有些納悶,我們中央特衛局,作爲中央首長身邊的王牌軍,怎麼還會被送到戰場上去歷練?這真是有些讓人難以置信。在此之前,我曾經聽說過很多這方面的傳言,說是特衛局有幾位將軍和副團長,曾經親歷過越南戰場,我一直對此持懷疑態度,沈局長的這番話,倒使得這些傳言得到了印證。但是情況的確是令人費解,因爲,作爲首長身邊的警衛部隊,在和平年代,一般是不會參與戰事的。至於這種被派往越南參加自衛反擊戰的事情,更是令人不可思議。對此,我一直是半信半疑,還有意識地到特衛團的團史館取證了一番,也沒有找到相關的資料記載。
不過,我實在想不通,他將這段越南往事搬出來,會是何等用意。因此,懷着疑問,我只能耐心地繼續聽下去。
沈局長接着道:“當時我沒來得及反應,看到槍口對準了自己,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我當時以爲自己完了……但幾乎就在槍聲響起的一瞬間,一個身影突然躍了過來,擋在了我的身前,替我捱了這一顆子彈。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虎子排長。子彈穿過了虎子的胸膛……”
我覺得沈局長講的故事,跟電影裡的畫面竟然是如此地相像。這算什麼?是在拿戰場上的事情教育我嗎?或者說,沈局長在想用這種戰友情來感化我,讓我與齊處長冰釋前嫌?如果是這個動機的話,那倒也沒什麼,但是彎子,卻似乎繞的太遠了。都繞到對越自衛反擊戰上去了!
我心裡雖然疑竇重重,但是還是繼續聆聽沈局長講他的故事:“虎子後來經搶救無效,離開了人世。他是爲了救我而死的,如果當時不是他撲上去,那麼死的人不會是虎子,而是我。虎子在臨死之前,委託我給他辦兩件事情:一件是讓我替他在特衛局好好幹,完成他未了的心願;一件是委託我照顧一下他的兒子小強。虎子的愛人,在剛剛生下小強之後就改嫁了,小強一直跟他的奶奶生活着。虎子這一走,他的兒子就徹底地成了孤兒……”說到這裡,沈局長竟然伸手揩了揩自己有些溼潤的眼窩。
沈局長鎮定了一下情緒,接着道:“虎子讓我照顧他的兒子小強,握着我的手央求我,以後讓小強也到特衛局當兵,最好是當個大官兒。他還央求我幫小強找一個好媳婦兒,不要像小強她媽那樣嫌貧愛富……我當時的情緒異常激動,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因爲我清楚地知道,這個瀕臨生命終點的虎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換回了戰友的生命。我既愧疚又感動,我當即向虎子表示,讓他放心。我甚至向他當場保證,如果他不嫌棄,如果我以後生個女兒,我願意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小強……這樣也算是我對九泉之下的救命恩人,最好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