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有位局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走到我的面前,停下來對我說:“趙秘書,恭喜恭喜。回去後別忘了穿上軍裝照張一寸照片,你的軍官證該換了。”
我點了點頭,道:“好的,我回去就照。”
工作人員道:“那我明天去取。現在正好趕上一批,得早點弄。”
我道:“好!”
工作人員笑着離開,我和沈夢相視一笑,沈夢又呢喃了一句:“房子到手了,終於要在北京有個家了!”
我頓時差點兒暈倒!我埋怨她道:“沈夢你俗不俗啊,整天房子不離口,你就這麼點兒出息?”
沈夢振振有詞地道:“房子是家的載體,沒有房子,什麼都做不成!”
我道:“在北京工作沒混上房子的人多了,照你這樣說,沒房子人家就不過了唄?”
沈夢噘着嘴巴道:“什麼呀,傻樣兒!”她就像是一個天真的孩子,那般可愛,那般俏美。誰會想到,堂堂的將軍之女,會爲了一幢房子,高興成這樣!
幾分鐘後,沈局長重新坐回主席臺,其他幾個領導也跟着入了位,現場頓時恢復了安靜。
沈局長試了一下麥克風,道:“下面,咱們繼續開會。”
沈局長朝臺下看了一下,頓時眉頭一皺,對值班幹部說了一句:“指揮唱首歌,振奮一下士氣。怎麼休息了十分鐘,個個都蔫兒了?”
值班幹部指揮唱了一首《嚴守紀律歌》後,會議繼續。
沈局長輕咳了一聲,對着發言稿道:“最近,特衛局發生了幾件大事。衆所周知,在C首長處,發生了一起警衛參謀電腦失竊事件。雖然現在電腦已經找回,也沒有釀成大的損失,但是這卻給我們敲響了警鐘。在平時的警衛工作中,一定要考慮全面,對於含有涉密信息的電腦、文件、記錄都要保存好,看管好,如果這些信息流露出去,那將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甚至會直接威脅到國家安全!在這次事件中,我們已經對相關責任人進行了處理和教育……當然,在這次電腦失竊事件當中,最重要的責任人齊處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此經過局裡研究決定,給予齊處長記嚴重警告一次……”
聽到這個處理結果,我的心裡涌進了一股強烈的不滿!這算什麼?沈局長竟然用這麼簡單的幾句話,將齊處長所犯下的嚴重錯誤敷衍了過去!只是說“負有責任”,卻對齊處長策劃這起陰謀的事情隻字不提。而且,僅僅是拿一個不疼不癢的“嚴重警告”處分,便擋了過去!聽完沈局長對齊處長的處理宣佈,我剛纔的興奮感一掃而光,我甚至發出一聲苦笑。我心裡不由得產生了疑問:一向鐵面無私的沈局長,怎麼對會齊處長如此寬容?
但沈局長在宣佈完對齊處長的處理結果後,又接着說道:“在這週週二,東門發生了一起恐怖活動。一位婦女身纏炸藥,威脅我們非要見中央首長,應急分隊緊急出動,公安局也派來了爆破專家和幹警進行協助,但是這名婦女情緒相當激動,我們的幹部多次勸阻都沒用處,情況萬分焦急,後來我們的齊處長親自掛帥出山,在他的統籌指揮下,終於將婦女徹底制服,交由公安人員處理。通過這件事情,也反映出了我們的警衛幹部處事不驚的良好素質,尤其是齊處長,不顧個人危險,毅然親臨現場組織指揮,在他機智勇敢的部署之下,才確保了一次重大暴力襲擊事件的發生和擴延,充分體現出了一名警衛處長、高層領導的覺悟,以及對緊急事故的處理應變能力……”
聽到這裡,我算是徹底失望了!怎麼會是這樣?關於這次東門事件,我趙龍冒着被炸藥炸得粉身碎骨的危險,上前抱住了肇事婦女,爲此還被她猛咬了一口……但是事情的功勞,怎麼全部加到齊處長身上去了?關於我,沈局長竟然隻字未提。不知道是下面彙報情況有誤,還是沈局長一心想往齊處長臉上貼金?我雖然不是那種愛慕虛榮追求榮譽的人,但是面對這被歪曲的事實,我心裡又怎能不義憤?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本以爲一切都已經真相大白,卻沒想到最後的現實竟然是這個樣子!到了氣憤處,我不顧現在正在開會,狠狠地一拍桌子,頓時整個會場的“和諧”氛圍,被嚴重破壞,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有一種想要豁出去的感覺,不知是一種什麼力量促使我憤憤地站了起來,撥開衆人,從過道里出去,從側門走出了會場。全場一片譁然!
我失望透了,我覺得已經沒必要再忍。我也不再想什麼後果了,私自離開了會場。大不了讓我趙龍轉業,我實在不想再繼續生活在這種虛僞和歪曲之中了。
出了局禮堂,我點了一支菸,使勁兒地抽了幾口,禮堂前的哨兵告訴我這裡不準吸菸,但是我哪裡管得了這些,反而將這位哨兵莫名地罵了一頓!會議還在繼續……
稍後便有局長辦公室方秘書焦急地追了出來,朝這邊走來,邊走邊喊:“趙秘書,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回事兒啊?”
我使勁兒地吐了一口煙,憤憤地道:“笑話,簡直是笑話!”我覺得我說完這句話後,頭頂上的天空似乎也陰晦了下來,像是有一場暴雨正在醞釀着。
沈局長對齊處長的處理結果敷衍了事,讓我徹底地失望了,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
方秘書上前勸我道:“趙秘書,你這樣做太不理智了,這樣很危險啊!”
我滿不在乎地道:“危險就危險了!無所謂!”然後自顧自地走出了中南海東門。望着路上行駛的車輛,還有絡繹不絕的人羣,我突然間發現人活在世上,竟然是如此的奔波與忙碌,兩條腿辛辛苦苦走過的路,卻被別人輕易踐踏玷污。此時此刻再牛氣的肖邦,也彈不出我趙龍此時的悲傷與無助;再洶涌的河水,也衝不走我滿心的憤怒!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在身後急促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世界上再沒有人能走出這麼優美動聽的腳步聲,除了沈夢。正所謂一喜掩萬憂,沈夢的出現,讓我的愁緒瞬間緩解了很多。我突然想,這一生能與沈夢相愛,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作爲一名國家警衛,我趙龍問心無愧,我沒有愧對組織,沒有愧對黨,也沒有愧對任何人。在工作中我努力進取,時刻銘記集體榮譽,在生活中我與戰友相處融洽,但是即使這樣,我仍然擺脫不了這一連串的陰謀和打擊。不是我不夠堅強,是現實太黑暗和殘酷。
沈夢湊到我的前面,俏眉輕皺地道:“趙龍,你今天怎麼這麼衝動?”
我擠出一臉僵硬的笑,大氣凜然地道:“難道,我不該衝動麼?難道,我應該繼續留在會場,去聽沈局長在那裡表揚齊處長?太虛僞了,太假了,假的跟真的一樣!”
沈夢握着我的手,勸道:“趙龍你冷靜一點兒,你這樣做……會讓沈局長很爲難的!”
我心裡涌進了一股不悅:“關鍵時候,你還是跟你父親親,他爲難,他有沒有想過我難受?”
沈夢輕拍我的後背,道:“趙龍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是你是一個理智的人,怎麼也會做出這種舉動呢?你不應該棄會而去,開完會什麼都好說,但是你現在一弄,不正是讓別人抓住了把柄嗎?”
我破罐子破摔地道:“抓就抓吧,反正現在都這樣了。大不了我趙龍轉業!轉了業肯定要比在特衛局當什麼警衛秘書受氣強多了!我可以領到十倍甚至幾十倍的工資,我可以享受到更自由更快樂的生活,我可以用自己的實力,打拼出一番屬於自己的輝煌,而不是憋屈,而不是逆來順受!”我越說越激動,以至於空氣當中充滿了我的唾沫星子。如果不是受了太多的刺激,我趙龍會變得這樣急躁?
沈夢安慰我道:“趙龍,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是你一定要冷靜,一定要冷靜。我知道你深深地愛着這個職業,那是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到換不來的,你不也是曾經拒絕過很多社會名人的拉攏嗎?高薪在你面前不算什麼,你一直在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爲國家效力,爲特衛局爭光,你做到了,甚至可以說你已經成功了……”
我打斷沈夢的話:“別安慰我了沈夢,我沒事兒。只是想靜靜地想一想,想一想這些荒唐事兒。”
沈夢道:“趙龍,你放心,我會爲你討回公道的。咱們一會兒等開完會,一起去找沈局長!”
我愣了一下:“怎麼,現在還沒開完會?沒開完會,你怎麼也跑出來了?”
沈夢皺眉道:“你都跑出來了,我怕你想不開,也跟着出來了!”
我無奈地笑道:“這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啊!第一次在開幹部會的時候,兩個人一起罷會!”
沈夢道:“趙龍,我覺得我們應該再跟沈局長好好溝通一下。”
我道:“沒用,我已經徹底失望了!”
沈夢道:“也不一定啊,我覺得這件事情真的挺蹊蹺的。沈局長一直是個鐵面無私的領導,他從來沒偏袒過任何一個人,只是齊處長……唉……”沈夢沒再說下去,只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散會之後,沈夢非要拉着我去找沈局長,但是我執意不肯。沈夢沒辦法,只好準備跟我一起回首長處,再從長計議。
剛剛走到車前,突然間接到齊處長的電話,有些意外,本不想接,但是鈴聲一遍一遍響起,我摁了“接聽”鍵,那邊傳來了齊處長的聲音:“趙龍,現在在哪兒?”
我沒好氣地道:“正準備回首長處。”
齊處長道:“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我冷笑道:“對不起齊處長,我沒時間。”
齊處長道:“趙龍,你—”
我懶得再聽,兀自地掛斷電話,估計齊處長又在設計什麼局,逼我跳進去!
懷着異常複雜的心情,驅車返回首長處。一路上,我幾乎將車開到了最快速度,幸虧我的車技不錯,一路上有驚無險,安全地駛回了首長處。
換了套衣服,我徑直去了健身房。一陣揮汗如雨的發泄後,我氣喘吁吁地坐在健身器材上,汗水浸進眼裡,格外地疼痛,身上的汗水仍然肆無忌憚地往外傾瀉,整件衣服緊緊地貼在了身上。
沈夢掏出手帕爲我擦拭汗水,一邊擦拭一邊安慰我。這種場景很熟悉,每次我來健身房鍛鍊的時候,沈夢幾乎都會默默地坐在一旁,爲我擦汗。但是今天,再吸汗的手帕,也擦不掉我心底深處的怨憤。
沈夢說:“趙龍,別計較這些了,想開一點吧,有什麼委屈就發泄出來,心裡會好受一些。”
我違心地苦笑道:“我心裡好受得很。”
沈夢深深地望着我,眼神裡充滿了關切。
休息片刻,我繼續用健身器材發泄着內心的鬱悶,真想將煩惱融入汗液裡,排出體外。就這樣,我一次一次地用身體的極限疲憊來發泄,一次次地發泄,一次次地揮汗如雨;而沈夢則不厭其煩地拿手帕一次次地幫我擦拭汗水,一次次地勸慰我,開導我……
中午吃過飯,我獨自待在臥室,現在我算是想通了,我甚至已經做好了轉業的準備。我已經對這些不合理的荒唐事件感到深惡痛絕。我覺得自己沒必要再留在特衛局了,那樣對自己簡直是一種折磨。現在倒好,一切看淡了,什麼都不再對我構成威脅和影響,對於那些可惡之人,我沒必要再給他們好臉色,裝出友好地敷衍他們。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再也不可能有人干涉我,影響我。我找出了紙和筆,開始寫轉業報告。
只是剛剛提起筆,寫出“轉業報告”四個字的時候,我的手在顫抖,淚水不聽使喚地涌了出來。我控制不住此時此刻的心情和委屈!但是去意已定,我已經沒有了退路。今天的會議,對疾惡如仇的我是一種莫大的折磨!更是一種極度的侮辱!
我在衣櫃裡找出了軍裝,將少校軍銜綴釘好,穿在身上,戴好軍帽,穿上了那雙剛剛分到首長處時發放的87式軍官皮鞋,腰上系的是87式軍官腰帶。我渾身的裝束,包括內衣、襪子,清一色全換上了部隊發的。我沒瘋,也不是在出洋相,我是在緬懷軍旅生涯,緬懷火熱的軍營,是對這個第二家園最後的留戀。
就這樣,我穿着軍裝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起草轉業報告。字字痛心,句句傷感。不是我要拋棄部隊拋棄特衛局,是特衛局想要拋棄我。我沒有勇氣再生活在這樣一個黑白不分的世界……
寫着寫着,我又忍不住落淚了。淚水沖刷着心裡的遺憾與憤怒,努力讓這一切變成回憶。但是這種回憶,卻無論如何也美好不起來。
當沈夢推門進來的時候,我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幹,她徑直坐在我的身邊,詫異地望着我。沈夢急促地問道:“趙龍你這是幹什麼?穿上軍裝全副武裝,你要去幹什麼?”
我沒理會她的關心,騰出一隻手擦拭了一下傷感之淚,繼續起草自己的轉業報告。沈夢發現了我眼睛的溼潤,挽過我的一隻胳膊,發現了我正在寫的轉業報告,她頓時愣住了。
她使勁兒地搖晃着我的胳膊,提高音量道:“趙龍你瘋了,你瘋了嗎?”
我這才停下手中的筆,淡然地答道:“我沒瘋,我想轉業。”
沈夢伸手將我的筆紙擱到一邊,正對着我道:“趙龍,你想開一點兒行嗎?你這樣做,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你能不能堅強一點,這麼點兒小小的挫折就承受不了了?”
我苦笑道:“不是我承受不了,是我看不慣,我不希望再生活在這種充滿欺騙的環境當中。”
沈夢急促地道:“但是你想過沒有,社會上的不良風氣更甚,那裡何止有欺騙,還有暴力、權謀……你到了社會,一切都得從零做起。你現在熬到這一步容易嗎?你剛剛掛上少校軍銜,正是你事業的最佳階段,我們馬上就可以分到房子了。但是你這個時候……”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憤憤地質問道:“沈夢,難道我趙龍當兵,就是爲了一幢房子?”
一句話,倒是讓沈夢僵住了。不知道她是無言以對,還是在思考別的東西。我沒想到沈夢會挽着我的手央求我,很誠懇很激動地央求我,央求我留下,央求我不要轉業。但是我去意已定。沈夢阻止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