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從來都想不出來李沛然學生時代的模樣, 葉盛給她補齊。她覺得自己在被葉盛當頭痛擊,“你們那時候很快樂。”她話語間難掩低落,“怎麼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呢?”
葉盛的嘴角不自然了, 她撥弄了盛到盤子裡的幾隻蝦, “沛然對我很好, 離了他, 我可能再也遇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了, 都是我年輕太不懂事,沒好好珍惜。”
她把失敗婚姻的罪責全攬到了自己身上,冉冉皺了皺眉, 又是出乎意料的。
“他研究生第二年剛開始,他媽媽就查出來腦癌。”她不住撫摸手指上的婚戒, 冉冉看着很礙眼, “從前我們都說畢業後在東海岸定居的, 結果爲這事,他想回家來。”
冉冉心裡說不出的觸動, 想到輪椅上的爸爸,想到自己在手術室外的日日夜夜,自己終究遠去的夢想,原來他也有相同的過往,“然後你們就爲了去留而分居了?”
葉盛搖搖頭, “他怎麼可能爲了這麼點兒分歧和我分居呢?”嘖嘖自己嘆了兩聲。“很多事情都趕在那個時候爆發了。”她又長嘆一口氣, “沛然想要孩子, 剛結婚那會兒他就很想要, 我還想多玩兩年, 他也就慣着我。那會兒他媽媽情況不好,說, 要是真的沒多少時間了,很想看看孫子孫女再走,但我還是不肯,兩個人之間就積聚了不快。”
“這也不能全怪你。”冉冉右嘴角挑着,是個不對稱的假笑,她也竭力同葉盛好好聊天,擺出她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生孩子是大事,兩人沒法協調好,說明婚姻是真的有問題。”
葉盛握着叉的手緊捏了一下,又不動聲色地拿開。“有天晚上,他要趕去波士頓見一個西海岸過去開醫學會議的腫瘤名醫,那段時間他總在忙他媽媽的事情,我覺得,國內最一流的醫療資源她都有了,他還瞎忙什麼呢?那天晚上,我就很不高興,告訴他,他要是走,我就去鎮上的酒吧參加一個聚會。”她嘴角是對自己不屑的笑,“他沒有反應,我就告訴他,高中時候的男朋友也要去的。”
冉冉心裡突然一抽。
“他聽了非常生氣,不肯我去,可我就是在找茬和他吵架。”她搖搖頭,對自己當時做出的事情很無語,“沛然這個人,你應該感受得到,很少和女人爭執,尤其他喜歡的,讓着就是了,一直讓到底線。那天晚上我就碰了他的底線,他和我大吵一架。”
冉冉想起他的怒氣,還心有餘悸。
“我就是很任性的人,那個時候比現在更勝,從小也有人捧着,那天晚上特別受不了他,他吵完居然就拿上資料出門去了。”
“所以你還是去了?”冉冉心想,這麼一點兒事情,不至於讓李沛然離她而去,若真是原因這麼簡單,冉冉突然心裡沒了底。
“沒去。”她脫口而出,臉上卻有很深的愧赧,“我去鄰居那兒串門談心。”
“鄰居?”
“沛然在英國上學時就交的朋友,叫容復,他後來也在布朗,連買宅子也臨近我們,我們常常一起玩兒,我和他也熟得很。”她託着腮,“容復之前回國了一段日子,那天剛巧回了那宅子,我進去的時候,桌上全是酒瓶,他喝得醉醺醺的,見我情緒不好,就招呼我在沙發上坐了,又開了幾瓶啤酒,一瓶瓶地灌。”她的眼神很黯淡,“聊開了,他說‘和自己女人爭吵的男人最可惡了’,後來稀裡糊塗的我們就……”
冉冉愣了愣,終於明白過來沒有說出來的事情。
“沛然第二天中午回家,看到我的包、鑰匙都在家,人不在,險些報警。他先看了家裡閉路電視的錄像,找到容復家,容復開門的時候,我的衣服裙子還都散在沙發上,他把容復狠狠痛揍一頓,等我忐忑地回家的時候,一份分居協議已經寫好放在桌上。”
“你怎麼就簽了呢?”冉冉內心一陣冷笑,她這樣對李沛然,太過分了。
“我又任性又倔,也不肯認錯,反而還覺得他也有不對的地方,拿過協議就簽了。”她的語氣很遺憾。“結婚就沒有大張旗鼓,分居更是沒有興師動衆,不熟的人根本不知道我們結過婚,熟悉的人問起來,沛然只說感情不和,我說是因爲我太任性,暫時分開冷靜一下。”
“他畢業後就回了北京,我那個時候已經知道錯了,過了不久也回了北京,想着圈子那麼小,總有好事的人要再撮合,但他總對我避而不見,後來被逼急了,去年索性來了南京。”葉盛很感傷,“這四年來,關於他的風言風語就沒斷過,前段時間還有照片……沛然他從前不是這樣的人吶。”
冉冉微微點頭,他說過遇上冉冉時是他人生中最不好的時候,現在聽來,總算有點明白。“他現在又很好了。”
“所以,要謝謝你,趙小姐,幫我好好收了他的心。”她的笑還是那麼柔和,綿裡藏針。
冉冉喉頭一梗,爲什麼是幫她?“沛然是想好好過日子的。”
葉盛仍舊雙眼微彎,“他骨子裡還是從前那個很完美的李沛然,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他的。”
冉冉沒有說話,低頭攪了攪早就冷掉的咖啡,隨便她怎麼說了。
葉盛見她以退爲進,又開口道:“李葉兩家的家長,也都是盼着我們好好的。”
“沛然的媽媽我見過了,很和藹的人。”冉冉迎着她的目光擡起頭來,果然能夠看到她眼中的閃爍。“能這麼沒有架子,不高高在上,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葉盛怔了一怔,又笑開了,“那你是沒見過她生病之前的樣子,也是不簡單的女人,不然沛然的爸爸也不可能走得這麼好。”這個不簡單,顯然話中有話,“生了病,很多事情她都看淡了,不是不重要,而是她把沛然的喜怒哀樂看得很重,只要他開心,她都恨不得能幫他辦,說句不恰當的,病急亂投醫一樣。”
笑裡藏刀了這麼久,話中帶刺終究是露了出來。
起先是摸不清她的意圖,這會兒圖窮匕首見,冉冉反倒寬心了。“怪不得呢,可能她也知道前段時間沛然過得不好,現在見他和我一起,的確快樂了不少。”
葉盛微微頷首,“趙小姐確實與衆不同,我在北京,都聽說了,在姜小姐的訂婚宴上,巧舌如簧,哦不,伶牙俐齒的。要說姜婉啊,她也該!從小跟着她爸爸出入我們葉家,一點她爸媽的眼力勁兒都沒有,只是一味的潑辣。不過她對你不敬,也是幫我出頭,後來告訴我的時候,我倒不好怪她,卻也不能助長她,也就隨了她去。那場訂婚宴上,大家都認識了你,和我說起的不止姜婉一個人,有說好的也有說壞的,總歸就是,沛然迷上了個長得好看心性又挺高的小家碧玉。”
小家碧玉四個字她咬得格外的響,冉冉一笑置之,“那天姜小姐步步緊逼,只能獻醜。好在,沛然的媽媽,好像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她不斷地提沛然的媽媽,刺得葉盛心裡也很不舒服,畢竟,她已經被自己的婆婆厭棄了,但兩家的交情還在,“我爸媽爲了我,都跑到沛然家登門拜訪了,我也是丟了他們的臉,李家還是覺得這樁婚姻是很相稱的,不應該就這麼結束。”
“可沛然覺得已經結束了。”冉冉緊接着說,擲地有聲,噎得葉盛說不出話來。
“他未必瞭解自己啊,趙小姐,可是你瞭解他,不是嗎?你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他的習慣都瞭解了,你沒有發現,我已經是他人生的一個部分了嗎?不管他提不提我,我都在那兒。”
她盛湯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將缸勺磕在碗邊。冉冉聽得心驚。
“沛然要是忘不了你,我自然攔不住,但只要他愛我一天,我都陪他等他。”冉冉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呼吸都不能順暢了,她就這樣扔出了自己的底牌,結束這場暗箭四射的談話。
葉盛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沒有想到能交手到這個地步,李沛然看上的人果真不太一般。
“沛然對你肯定是上心的,但是,你想過沒有,那張分居協議,說好兩年如果感情無法修復,就離婚,可是到現在已經四年了。”她意味深長地朝冉冉笑笑,“我傷了他那麼深,他都沒對旁人吐露一點我的壞處,要說對我沒有感情……”她索性靠在椅背上,只看着冉冉。
冉冉的臉色自然是不好的,她句句提醒,沛然對她是留了情意的,心裡一橫,“不對旁人說,你覺着是照顧你的面子,其實他自己的自尊,也是很顧惜的。再說分居兩年的事情,當時他沒覺着離婚的必要性,現在他和我在一起,想到得離了才能和我結婚,所以就去找你了,不管兩年還是四年,你們終究是要離了,不是嗎?”
葉盛咬了咬脣,又微笑了,她搖了搖頭,示意冉冉靠過來。她修長的脖頸向桌子中間延伸,湊在冉冉耳邊說了幾句話。這個趙冉冉再是堅定,也是比不過她的。
冉冉衝出餐廳,攔了輛出租車回到了公司。
走進大樓時,渾身顫抖,她想給李沛然打電話,掏出手機,才按下一個鍵,卻又鎖屏放回包裡。
她在大廳裡茫然地流連了一會兒,又掏出手機,和組長請下了下午和第二天的假。原地轉了一圈,重又跑出門外,開上cooper,往靈谷公館去。
花園裡有個單獨的小儲藏室,冉冉走進去,把上次搬家用的紙箱全部丟進了客廳裡。
從下午到半夜,她一刻不停地打包自己的東西,將這個屋子裡邊邊角角里她的痕跡全部丟進紙箱封起來。
看着堆到玄關裡的十幾個大紙箱,她坐在沙發邊的地上哭了,淚水漣漣。
她和李沛然終究是沒有緣分的,哪怕在這裡相伴了不長的快樂日子。
李沛然葉盛他們的生活,像是場熱鬧非凡的宴會,而自己不過是宴會上請來助興的歌舞伎而已。她確實得了李沛然的青眼,但時候到了,她就得退場,葉盛纔是這個宴會的女主人。
初走出餐廳時她是暴怒的,然而這十幾個鐘頭過後,她癱倒在客廳的地上,只覺得辛酸。她把能給的都給了李沛然,爲什麼得不到相同的回報?
答案她早就自己說了,因爲李沛然比她高貴,她的真心,和李沛然的,放上天平的時候,並不是相等的分量,李沛然比她重得多,自然不能給她。他幾天幾個月的認真,就和她的真心相匹配了。
當初他帶她去黃石公園,在她心裡已經種下了種子,然而他已經和葉盛走過了半個地球,一個黃石國家公園算什麼呢?
李沛然只是拿出心裡一個角落給冉冉,她便覺得這個角落有山有水,景緻美得驚人,整個人都陷進去。然而他還有更廣闊的天空,冉冉擁有不了。
最後一個夜晚,冉冉是蜷縮在李沛然的牀上的,屋子裡若隱若現的淡菸草香調,彷彿他在這裡。
她想要記住這個味道,卻又覺得離開這裡之後,應該儘早忘記掉,爲了她自己好。
**
李沛然是日頭西斜的時候回到南京的,大洋口新的部署工作完成,工作上最後的障礙也剷平,接下來就是葉盛。
回程的路上,他滿腦子都是前天,和冉冉纏綿的情形。
她抵抗得很猛烈,但身體卻很渴望他,他都感受得到,用猛烈來鎮壓她的抵抗,用熾熱迴應她的渴望。他和她一樣思戀對方。
將她攬在懷裡的時候,覺得她柔軟得像要化掉、隨時消失一樣。他圈在懷裡,心裡一遍遍賭誓,這輩子都不會放手。
開到靈谷公館前,山路上停着葉盛的SL350。
那天葉盛不知道是怎麼說服保安放她進到他的院子的,他不管葉盛的手段,只吩咐保安,他的別墅,只有他和趙冉冉能進。現在看來,這保安的執行力不錯,直接把她拒在別墅區的外面。
葉盛看到是他,在路邊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