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淡薄的雲層,熹微如束。高山之上,巨石奇怪,古樹盤纏,向陽處有一地土木平坦許多,規規矩矩建有諸多大宅。
紅霞微潤透過古樹大枝映照在庭院內,樹影婆娑朦朧,不似真跡。
推開桃花木門,走出一位少年,身着白色衣袍,一根灰黑色腰帶系在中間,黑色靴子沾了少許晨泥。山中露重,尚且新鮮未乾。
少年名爲舒懷,父母取名初衷尚好,奈何名利沉重,終究推不開。舒懷在父母虛榮之下,自幼受苦遭罪,童年陰影幾乎覆蓋了一切美好之事。
高考失利,舒懷再也不能忍受來自家人的打罵,從高樓跳下一死了之。
將死未死之際,瞧見圍觀衆人或是噁心捂鼻,或是嗤之以鼻,又或嘻嘻笑說一句“又有白癡跳樓了”,含恨而去,誰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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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知爲何,這現世的一切彷彿一場噩夢。睜開眼,舒懷看到藍天白雲;坐起來,望見青山綠水。驚呆時候,背後一陣冰涼。正欲轉身,身體卻被寒冰冷凍,死亡的夢魘再次降臨。
待到再次醒來,舒懷發現自己正被人當做畜牲一樣綁在一隻大桶裡蒸着。體內寒冰如跗骨之蛆咬噬着舒懷的骨骼內臟,體外如置身熔爐熾熱難當。如此冰火煎熬不知多久,舒懷幾乎完全失去理性,幾乎成了一隻徹底的野獸。
而後卻得知,這靈藥蒸騰居然是望月峰林執玉爲了化解舒懷體內寒毒施展的手段,雖是救命,當真殘忍至極。
而今站在這謫仙峰上,也不知是苦盡甘來得了天大奇遇還是意夢未醒,但既然此刻能享受寧靜自在生活而不受制於至親之人,自然是要更好的享受,誰也不知會不會哪一天會突然又重返現實,面對父母祖輩卻心懷仇怨不得發作。
舒懷大步走出房間,裝模作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一臉沒睡夠的樣子。
山上多風,清風吹來揚起未梳理的齊肩長髮,擋住了一部分臉龐,側臉望去竟與美若天仙的女子無異,而這也因爲出來時那冰火煎熬煉出體內雜質,皮膚美妙如初生的嬰兒卻又不失十幾風塵洗禮的精神樣。
若要說還有其他原因,那便是舒懷本就俊俏溫和,加上來這裡已經三個多月,被那名利薰心得喪心病狂的家族親人所壓迫出來的自卑蕩然無存,一種悠閒自得神光無形地附於全身,光是這精氣神便可影響人的心神了,更何況這般美景配上這俊俏臉龐。
老松下,小拱門。有一人走來。
“想不到小師弟來謫仙峰區區三個月便有了仙人謫凡的氣質,讓我個當大師兄的嫉妒不已呀!”說話的人是謫仙峰第一弟子吳昌明,此人修煉天賦在這百靈門下不算突出,但卻是這收容所般的謫仙峰上一顆明星。
舒懷歪頭望去,神色幾分驚訝,似乎沒發覺吳昌明已經走進庭院,呆呆道:“大師兄起的好早!”。
“已經這個時候了,你倒好意思說人家起得早?”語言雖有責備舒懷起懶牀的意思,但臉上笑容滿滿,走近舒懷,稍一運氣,手掌一翻拍向舒懷胸口。舒懷也不避讓阻擋,應勢運氣,一股清靈真氣匯於胸口,接下這一掌,真氣雖有鬆散,但絲絲連接,絲毫沒有潰散跡象。
吳昌明沒有收回手掌。他再一次聚氣,真氣凝結有連巒之意。滯留片刻後真氣自掌心迸發,連綿而至,五次起伏,正是吳昌明的得意掌法——五連橫。
舒懷面色不改,雖非微笑,卻是平淡如常,掌勢沾身卻如迎面來風,吹得舒懷上下衣裳湖中波紋般拂動。
“想不到你的修煉天賦高到這種地步,我對你的看法又要變一變了。”吳昌明收回手掌,口頭雖然稱讚,但心中有喜有憂:
喜的是小師弟進步極快,憂的是師弟進步太快,其他峰的首座定會前來爭奪小師弟,到時候師父難免會和那些師叔伯們大吵一番,若是掌門不出手。怕是免不了一場武鬥。這雖然算是件喜事,但對於他這個大弟子而言麻煩肯定少不了,若是小師弟被人搶走了,師父大怒之下還會遷怒弟子,他這個大弟子又得首當其衝。
心中暗自嘆道:麻煩麻煩。
舒懷搖搖頭,儘管不認爲自己謙遜,但是師兄的評價實在是高了點,感覺有點受之有愧。
“師兄沒有用力,剛纔出第二掌時又停歇一時,讓我做好準備,能夠擋下師兄兩掌實在不算我有多少進步。”
“你不需要謙虛,在我見過的人中,修煉速度能和你相比的當真不出一手數目。這一次白城之選,我打算偷偷帶你過去瞧瞧,看看天下少年英雄的本事。”
“白城之選是什麼?什麼時候去?”雖然不知道那個白城之選是具體是什麼,但聽名字像是什麼賽事,在百靈門的羣山中待了三個多月,修煉幕山道雋水流也有所小成,舒懷倒是真想到外面去看看。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吳昌明走到院中石桌旁,一條巨大的樹根隆起,恰好取代了原來的石凳,吳昌明坐了上去,舒懷挑了對面一張石凳坐下。
“師父今早喚我去伴霄堂,說是三個月前與魔道中人在忘川河谷爭奪霄獸妖元一戰,衰弱了七十多年的魔道各派已經在暗中又慢慢恢復了實力。雖然忘川一戰是正道埋伏了魔道,但由於輕視了魔道實力,損失嚴重。魔道高手也死傷慘重,所以這三個月來沒什麼作爲,但是難免他們不會迅速恢復實力。更何況霄獸妖元被魔道中人搶走,若是他利用者妖元修煉大成,只怕能與鐵山莊劍聖和東海流川島主這等絕頂高手較量。”
“雖然不太清楚你說的那個霄獸妖元是什麼東西,劍聖和那個島主是何等人物。但聽起來都挺厲害的,只不過這和白城之選有什麼關係啊?”
“咳咳!”
吳昌明一時尷尬,自知說遠了,但嘴上卻說:
“師父也是這麼對我說的,剛開始我也不明白,但是你聽我接下來說就知道了。爲了鼓勵天下正道弟子努力修煉,也爲了將來能在與魔道大戰中取得勝利,中原各派就聯手舉辦了這個白城之選的武會,武會的勝出者獎勵很高,貌似是什麼罕見的天才地寶……對了師弟,你修煉小成,也該去尋個適合自己的法寶了。”
“這個要看緣分,至於白城之選想必聲勢浩大,我一定要去看看,長長見識。”
“見識是一定要的,只不過這白城之選的規矩真可謂沒規矩。居然是什麼自由上臺,自由挑戰,一人在一天內戰鬥過一次可以拒絕其他人的挑戰,真是混亂。不過呢,論到那個流川島島主,那可真是個人物啊!”吳昌明得意一笑,接着說:“七十六年前正道魔道一共二十三個門派在埋龍沙漠大戰,大敗魔道,可就是這等規模的戰鬥,東海羣島都沒有一個島嶼派人蔘戰。戰後中原、寂地、鬼覺的大門派掌門迅速聚集東海蛇頭島,責罪流川島,流川島大巫祝卻隻身出現在碼頭,只說了一句話就走了。”吳昌明突然頓住停口,一臉詭笑盯着舒懷。
舒懷正聽得興起,想也沒想就問:“說了什麼?”
“哼哼,那個巫祝就說了一句‘島主應白澤客之邀戰白澤,昨日才傷愈’,話一說完,蛇頭島上近百人頓時住口,誰也不敢出聲。”吳昌明說的雖是流川島的威能,但卻滿臉自豪,讓舒懷將信將疑。
“白澤是什麼?”
沒想到舒懷居然問了這麼句話,吳昌明一口痰嗆住,咳個不停,不可思議的在心中問:“你居然連白澤是什麼都不知道?天啊,胡州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啊?”
這胡州本就是舒懷被問到來自哪裡時臨時想到紅樓夢謅出來的,自然不是個真實的地方,吳昌明不知道是當然的,但他沒想到胡州居然是個消息如此封閉的地方,讓吳昌明一時語塞。
“這個白澤是六百四十年前魔道第一教未教爲了抵抗風雲閣而製作的妖獸,白澤一出,風雲變色。饒是風雲閣執掌天下大勢,四海宗門無不屈身,但遭到這白澤的襲擊也是無可奈何。風雲閣的職責是平衡各方勢力,但未教製做白澤,半月間接連滅了正魔兩道諸多門派,有吞併天下的野心,於是風雨閣兩大閣主聯手戰白澤,將白澤困在了負陽谷的沼澤裡,但是未教襲擊了負傷的風雲閣兩大閣主,把兩人擊退。白澤被未教救走療傷,但是驚魂未定的白澤不敢再出來行惡,爲了控制白澤未教舉辦祭禮,用百人性命爲犧牲,操縱靈魂奪了白澤心智,白澤妖力大增,兇性大發,天下再無人能制住這隻怪物。”
“如果沒人能制止這個白澤,那個流川島島主豈不是太厲害了!怪不得能嚇到那麼多人。”
“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
“又是沒說完,不要老賣關子。”
“方逾島主雖然打敗了白澤,但此白澤非彼白澤。六百年前兇性大發的白澤並沒有出來爲禍人間,它被一個高人降服,在負陽谷沼澤乖乖待了五百五十年,五百五十年後的白澤根本沒有它巔峰時的六成妖力,所以才被方島主打敗。說到大本事,只有六百年前那位降服了白澤的高人才算。”
“這高人,咳,高人是什麼人,居然能降服那個妖獸?”舒懷不大習慣用什麼高人這樣的詞彙,說出來覺得挺彆扭。
“那位高人原本姓柳,名字卻沒人知道,大家都稱呼柳神道,只因爲他是個道士,一身本事神鬼莫測,行爲舉止又挺玄虛,雖然在小孩子看來很滑稽。只是這人雖被常人稱呼柳神道,但是江湖人卻另有一個稱呼,這個稱呼更加合適,那便是鬼神道!”
“鬼神道?他要是知道了非教訓那個亂給人取外號的傢伙不可!”
“這你可錯了,鬼神道這一說可是有出處的。當年他還是個潛心研究道術的小傢伙時,江湖已是風雨欲來之勢,那柳神道當時雖然年幼,但是一腔安定天下的雄心卻十分堅定,只可惜不知是他急功近利還是真正有通天大能,八歲那年,柳神道在練功房中盤膝坐定而死。”
“死了?那後來又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又了活麼?”
吳昌明臉色微微一沉,突然有一種嚴肅的感覺,半晌,又開口說:“你猜的不錯,柳神道在十年後自墳墓中指天而飛起,不但容貌與十年前無異,連脾氣習性也絲毫沒有變化。但十年後的柳家,堂堂東海柳州第一家已經因爲獨子去世,一家人心神耗盡,柳家徹底敗落,昔日的柳宅已成廢墟,悲傷下的柳神道痛極而笑,稚嫩的臉朝向蒼天,大笑道:‘好個老天爺,我自幼參天悟道,希望能拯救世人於水火,哪知你卻這樣對我!好!昔日神仙道法,今日我偏偏要成就這妖鬼之道!’雖是八歲之軀,卻已是千古第一奇人,逆天道而行,自修妖魔鬼道,五年之功,卻只明白了這麼一句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無論這人世間怎樣疾苦那也是道,是仁;無論天下人如何開心快樂,那也是道,是仁,妖魔之道也好,神仙之道也好,都是道,是天道。於是拋卻心中怨念,漂泊人世間。正是此人,三掌壓得白澤擡不起頭,也正是這三掌驅除了白澤心中兇念,自願守居沼澤。後來那個地方也被稱爲鬼神沼澤,另有一天人共識的稱呼……”
“是白澤,對麼?”
“這你倒猜對了,那個沼澤後來就被稱爲白澤,而上面還建立了一個門派,叫做守靈莊。”
舒懷詫異,守靈莊這三個字實在是不吉利,也一點不霸氣,沒深度,正想問,吳昌明就開口了:“這個守靈莊名字雖然難聽,也是中原最低調的門派,弟子也最少,即使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幫派,人數也要比守靈莊多得多。你猜這守靈莊共有多少人?”
“嗯?唔,大概一百多人吧!”
“不不不,太多了,守靈莊上下只有二十六人,其中還包括那個莊主一家人。”
“這麼少,居然敢在白澤身上建幫立派,膽子還真大。”舒懷轉念一想,又說:“就這麼區區二十六人卻能請得動流川島島主,本事也大得很啊!”
“豈止是本事大,這個守靈莊更是在鬼神道這等神人要求下建立,爲守護白澤而生。未教被剿滅之後,風雲閣也曾大亂,妄圖借白澤之力統御天下各大門派,結果被白澤和守靈莊聯手擊退,雲閣主嶽凌山甚至身死在白澤,從此風雲閣不復存在。”
“想不到六百前居然發生了這樣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只可惜我沒能出現在那個時代,可惜可惜啊!”
“你要真生在那個時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先是正魔兩道的明爭暗鬥,後是風雲閣席捲天下,然後又是火鳥與蠻神亂世,寂地古國重見人間,腥風血雨不斷,其後更有鬼門得上古奇卷,一統鬼覺,又發掘古捲上記載的黃泉井,導致被人皇封印的四大妖獸重現人間,一時間江湖混亂不堪,死傷無數,你還願意生在那樣的時代麼?”
“爲什麼不可以,亂世出英雄,那樣的江湖,想必出了不少好漢!”舒懷感嘆一聲。
“英雄豪傑是有不少,但與以往不同的是許多門派紛紛出現,羣雄並起,包括鐵山莊易主,百靈門出現青鳥峰,千機城建立,寂地神劍峰再現等等。”
“聽你這麼一說就更可惜了。”舒懷搖頭嘆息。
“小師弟,想不到你還有一腔雄心壯志啊!鐵壁寺被滅,霄獸亂世已經是亂世之兆,不低於六百年前,你趁現在趕緊練好本事,到真的天下大亂你就可以一展身手了。”
“哦,這樣的話就太好了!嗯!我現在就去修煉,到時候就拜託師兄通知一聲了。”
舒懷離了石凳,正欲轉身,吳昌明又開口了:
“白城之行就在明天,今天你是修煉不成了,好好收拾一下,我明天早上來找你。”
這一下舒懷又不明白了,慢聲問道:
“這麼急?”
“我也沒辦法,而且師父看起來也很不高興。算了,不多說了,我也要收拾收拾了。”
說完吳昌明也站起身,拍了拍舒懷肩膀,縱身一躍,已經乘劍去了百餘米。
舒懷望着吳昌明的豆點大的背影,心中暗道:牛頓已死。
“好了,我也收拾一下吧!千機城倒是有點意思。”
舒懷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轉身進了房間,陽光投射的人影剛好擋住牆壁上“淨心”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