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霄堂,摘星劍定在堂內正中間。焚香在鼎,白燭在鼎前燃燒,有強大的氣,燃香的青煙是筆直的,燭火是靜止的。
天師演的畫像筆墨如練,畫下有小小一個香鼎,香鼎放在一張烏青色的木桌上,木桌兩旁有兩張太師椅,李遷坐在左邊,右邊沒人坐。
堂前跪着一個人男子,男子頭髮與其他成年男子不同,他沒有束髮,他的頭髮也只是齊肩。他的頭髮一縷縷垂下來,如垂直升起的香菸又一點也不呆滯。
“斫斷崖!十年!”李遷怒道。
一旁的吳昌明聽了全身都顫抖了一下,跨出一步要跪下求情。
座上的人一揮手,吳昌明如遭錘擊,立即倒飛而出,砸在院子裡,撲通大響。
“弟子知道了。”舒懷淡淡道,他不在意被在斫斷崖面壁,因爲斫斷崖的風光還是不錯的。
“哼!”李遷語氣微軟,從太師椅站起來,摘星劍收起氣場回答李遷手中,李遷握住劍,袖子一甩,大步走了出去,留下舒懷一人跪在堂內。
太陽在天空流浪,最終也不得不歸山了,它一身光彩染紅了雲彩與朝霞相比似乎是醞釀了許久的暈紅。
舒懷坐在斫斷崖的石室門外,望着天空,聽着飛鳥歸巢的聲音,又想起了楊小玉,想起了小玉溼溼冷冷的脣,想起了淚光閃閃的眼睛,想起了那臨死前無聲的嘶喊。
飛鳥從崖頂飛落,正巧停在了石室外崖壁上一顆老樹上。舒懷隨之望去,看到一個鳥巢。
笛聲響起,現在舒懷只剩下這一支陶淵冥綺笛了。
夕陽終於落下了,月亮出來了,有客人來了,他是今天的第一個,也是以後的。
“師弟,我來看你了哦。”是吳昌明的聲音,他站在仙劍上,手裡提着籃子,這和他強壯的身軀完全不搭調,舒懷一見,含笑道:
“哪裡的好姑娘給舒公子我送好東西來了?”
吳昌明也似乎料到會被舒懷這麼嘲笑,沒啥反應,慢慢從仙劍上下來,站在石室突出的那一塊平臺上。
“給,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就把謫仙峰大廚最拿手的海棠蓮子雞偷了一盆子來。”
“我最討厭雞了。”
“你要是敢再挑剔一句我就把你扔下山崖去。”
“可這是偷來的,能吃嗎?”
“哼,若不是你運氣好正好現在望月峰荷花開得正豔,想偷還偷不到呢!”
“那好,我就勉爲其難吃上幾口吧!”
吳昌明聽得哭笑不得,這傢伙還真是一點也不正經,若不是和他相處了幾個月,其他人哪能容他這麼說話。
不過舒懷話雖然說得難聽,一點想吃的意思都沒有,但真正吃起來時可就一下就管不住嘴巴了。海棠蓮子雞聞着溢滿了海棠的清香和雞的濃香,雞肉入口即化,若非有滿口蓮子的清爽味道,舒懷還真的以爲這些雞根本就是幻影。
用盆子來形容有點誇張,但這也不是用碗能表達的,這雞湯的確多得驚人,好在舒懷完全沉醉在舌頭的慾望裡,忘記了肚子的容量,三下五除二就把雞湯全解決了。看的吳昌明目瞪口呆,這個小師弟言行不一還真是可怕。
湯後,飯後,接下來是飲酒了。
但是舒懷不擅飲酒,只是用小小的杯子淺斟慢飲,吳昌明則一個人悶頭喝着,似乎有什麼煩惱,一直不主動說話。
“對了,師兄,我們謫仙峰與望月峰的關係可不是一般的壞,你是怎麼從望月峰弄來的蓮子啊?”
“呃?什麼?”吳昌明擡起酒杯,聽到舒懷說話,卻沒聽清說的是什麼。
“你在想什麼呢?我看你一直在喝酒,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藏在心裡啊?”
“是人都有不能告訴別人的事,別問這個了,還是想想怎樣能將功贖罪早點離開斫斷崖吧!”
“我的事不急,還有十年的時間去想呢!不過你既然不想說你的秘密,那你回答我之前的問題,這些蓮子你是怎麼從望月峰帶到謫仙峰的?”
“就這事我不想說出來。”
“你不說,那我就猜猜。你是不是在望月峰有什麼內應,幫你弄那些蓮子,結果這次被林師叔發現了,你覺得愧疚,所以現在悶悶不樂?”
“討個蓮子還要內應,你就這點出息麼?”
“望月峰和我們謫仙峰不是勢同水火嘛,我覺得要從望月峰弄到點東西肯定不容易,插個內應最好不過了。”
“沒有內應,她也不是內應,不要亂猜了,我們和望月峰的關係還沒壞到因爲一點小事就開戰的程度。”
“‘她’是誰?”
“什麼‘她’,誰是誰呀?”
“露出了狐狸尾巴現在就裝糊塗麼,你剛纔說了‘她’對吧?那個‘她’是誰?不是內應又爲什麼要給你蓮子?”
“這……是一個望月峰弟子,我和她有點熟,所以她就給了我一些……就是這樣了,沒別的。”
“沒別的你心慌什麼,因爲和你有點熟就敢偷偷給你送蓮子,她膽子倒是不小竟敢被着師父吃裡扒外。”
“她是個善良的人,你別說得這麼不堪,而且,要不是爲了給你熬這個湯,我也犯不着去望月峰借蓮子來,你這傢伙還在背地裡說人家壞話!”
“爲了我?爲什麼?”
“你被師父關到斫斷崖思過我也有錯,當初可是我教唆你偷偷跟着我去白城的,現在師父只罰你一個我心裡過意不去,就想做點別的事彌補一下,所以就去借蓮子。”
“原來如此,不過現在蓮子也到手了,湯我也喝了,那你還悶頭悶鬧做什麼?”
“我要是想從望月荷塘弄蓮子當然不可能,望月峰都是女弟子,敬她們師父就像敬鬼神一樣,我要是出現在望月峰不被千刀萬剮纔怪。”
“那麼你的蓮子是望月峰裡的人帶出來給你的咯?”
“恩,只不過柳師妹帶蓮子給我事被林師叔撞見了,林師叔那麼嚴厲,又對咱師傅恨得要死,說不定會借題發揮狠狠責罰柳師妹。”
“原來如此,還以爲你爲什麼煩惱呢!放心好了,區區幾顆蓮子,就算借題發揮,林師叔她老人家也發揮不出幾成功力,何況柳師姐還是她的弟子呢!”
“哎,你不知道,這次白城之選期間,師父和林師叔可是差點打開了,要不是有掌門和白師伯在,那情況和不得了。”
“又是爲你和柳師姐的事?”
“你則麼知……”吳昌明立即意識到舒懷的用意,趕緊閉嘴了,一張國字俊臉也“唰”的羞紅了。
“哎,鳥爲食亡,人爲情迷呀!”
吳昌明不知道舒懷在這短短几天內經歷的那些事,覺得自己這個一直出塵世外的師弟說出這樣的話很奇怪。於是壓了壓心裡的緊張,調整一下呼吸,問舒懷道:
“白城之選期間你突然不和我聯繫,爲什麼又突然和嶽斷山師伯以及雲醫仙、韓清池一塊兒在驅塵閣出現?白城之選第二天你就走了,又去了哪裡,發生了什麼?”
“呃……這個,信息量太大了,你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慢慢問,我又不走。”
“那你先說爲什麼那天晚上告別就再也不和我聯繫了?”
“你與柳師姐在白城之行期間發生了許多好事,作爲你的師弟,我當然有樣學樣了。”
“我和柳師妹關係很正常,你不要胡說!咳!你遇上誰了?那人現在在哪裡?”
“我遇上世上最美的女子,不過,她已經過世了。”
“什麼?已經……”吳昌明見舒懷臉色一點變化也沒有,感覺像是說謊,於是打哈哈道:“老實說,遇上誰了,她現在究竟在哪裡,你可是被師父罰思過十年的人,可別把人家姑娘等壞了。”
“哎,你爲什麼不信呢?她的名字叫做楊小玉,是聞香城買香料的大戶——楊玉丞的女兒,白城之後,我和小玉去了忘川,遊了相忘湖,小玉就在相忘湖病逝了。”
“楊玉丞我倒是聽說過,不過你不是和雲裳仙子在一起嗎,讓仙子治好……”
“雲裳仙子也治不了小玉,有本事能救小玉的估計只有桃木三仙吧!”
“這樣啊!”吳昌明神情悲傷,他不敢想象柳語風死了自己會怎麼樣,他現在連林執玉這一關都過不了。
“不用難過,人生自古誰無死,命運自在人心,命卻把握在天的手中,小玉最終活出了自己的那一部分,死雖不是她的解脫,但也不是最壞的結果。”
“真是想不通你,你才十七歲吧,怎麼一臉看破紅塵的樣子?”
“不是看破紅塵,是因爲我這十七年都活在黑暗中,一直不敢反抗,所以反思的部分比常人多上許多,我這或許是非常消極的思想吧!今後也希望能和師兄多聊聊天呢!”
吳昌明看不懂舒懷,他始終想不到在舒懷身上發生了什麼,無論是他在胡州的時候還是他初來百靈門的那三個月,亦或是白城之選期間,他都想不明白。到底舒懷是個怎樣的人?到底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這樣喜怒不驚的人,心裡有着怎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