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不散,無妄林竟成了一個巨大的迷宮。
笛聲悠揚,舒懷抱着林司茵往未知的方向的狂奔着。
一聲聲撞擊的轟鳴摧枯拉朽,金光法寶的主人在後面窮追不捨。但不知是遭了什麼魘,竟然始終追不上修爲低淺的舒懷。
“往那邊走。”林司茵終於開口了,或許是她有自己的計謀,又或許是她看出了舒懷是毫無目的的亂跑。
林司茵的聲音清脆如風鈴,舒懷竟然有一瞬間失神,但很快就清醒過來,順着林司茵所指的方向奔去。
“給本大爺站住,你們這對狗男女!”聽得出來,那人已經因爲追不上人而氣急敗壞。
舒懷毫不在意那人的叫罵,反倒是對他的氣急敗壞有幾分幸災樂禍。林司茵卻不樂意了,想她自出世以來就只和師父和師兄兩個男人說過話,雖不是自命清高,但心中純清,實在容不得別人如此侮辱。當即祭出仙劍,從舒懷懷裡推了出來。那金光法寶不知何物,力過萬斤,林司茵早已因爲抵抗大力而近乎脫力,沒了舒懷扶持一落地就踉踉蹌蹌,好在及時抓到一棵樹纔沒有摔倒。
“別逞強,你現在不是他的對手。”舒懷也立即停下腳步,一把抓住林司茵的手就要拉走。
“你繼續往前走,帶紫竹苑中的人回望月峰。”
“你不怕死?”
“你快走。”
“我可不想這麼無恥的逃走。”舒懷已經看着楊小玉在眼前負恨死去,他不能再眼睜睜讓林司茵就此香消玉殞,哪怕自己幫不上什麼忙,但至少不能再一個人淒涼活着了。
時候緊急,但舒懷絲毫不順林司茵的願望,氣的林司茵抓劍的手都發抖了,臉色更是蒼白一片,瞪着舒懷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兩人對峙的片刻間,金光法寶已經趕到,如今想逃也不可能了。
生死一剎那之際,黑笛笛聲突然拔高,尖銳直衝雲霄。伴隨着笛聲,四周狂風亂卷,樹葉呼啦啦飛舞,正是殺氣沸騰,風雨欲來之勢。那金光法寶的光華立即消散許多,在濃霧和狂風中幾乎不可見了。
“小丫?”舒懷想到是小丫挺身力助,於是右手捻劍訣,真氣滾滾而出竄入黑笛之中,笛聲立即更加圓潤,殺氣更盛,金光法寶徹底失去光彩。
“這是什麼法寶?”那人也大吃一驚,似乎完全沒有料到世上還有法寶僅僅憑藉散發出來的殺氣就能壓制自己的七星連鎖。
“你不需要知道這是什麼,你只需知道你馬上就可以死了。”話一說完,高揚的笛聲低迷下來,但這已經不是笛子的聲音了,比起管樂器,這更像千萬巨獸低沉的嘶吼。然而儘管是這樣的嘶吼也依然有着獨特的旋律。起承轉合,僅僅四段相同的旋律,卻讓人感覺是萬千變化。
狂風也停了,連濃霧也散開了,雖然只是這一小塊地方。銀河的無數星辰從黑笛笛身閃爍開來,黑暗的夜空延伸出黑笛籠罩了三人。瞬息之間,三人盡然已經置身於無窮宇宙之中,大地和天空全部消失了,四周只有數不清的星斗。也只有在此時,舒懷才真正看清了對方,容貌不俗,留着兩撇八字鬍鬚,額頭上有幾處過於醒目的棕黑色斑麻,頭戴白族毒蟲冠,身着烏黑袍子,赤蛇紋青衣穿在裡面,三條赤蛇舌頭旋環在胸口,詭異惡毒,而那金光法寶竟然是一串小小的圓盤。
星移斗轉,時光如梭,用三人的壽命編制着無窮深遠的星河。
感受生命的迅速流逝,三人都大吃一驚。
舒懷一捋長長的鬍鬚,嘿嘿一笑:“想不到我這法寶竟有如此威力,你認命了吧!”
身體迅速衰老,那人再也忍受不了,憤怒與絕望瞬間爆發出來,衝着舒懷大吼:“趕緊把那該死的笛子收起來,混蛋!老子還不想死在這鬼地方!”
舒懷又是得意一笑,轉頭看向林司茵,卻見林司茵立即轉過臉不讓舒懷看見,顯然她是不想讓人看見她衰老醜陋的一面。沒有看到林司茵的樣子,舒懷一點也不在意,反倒是覺得無比歉疚。
“實在對不起了林師姐,原本我還想救你的,沒想到反而把你害了。”
“你若不來救我,也不至於死在這裡,是我對不起你。”
對面的那人年紀本就比舒懷、林司茵兩人打上十幾歲,此刻就連鬍子都花白了,心中越來越急。
“你不住手,大爺就殺得你用不了法寶!”
話一說完,那一串小圓盤金光再現,衝着舒懷衝撞過來。林司茵見狀立即擋在舒懷前面,揮劍招架。但是那法寶卻定在原地並不往前,林司茵見了十分奇怪,回頭看舒懷,見舒懷也是一臉疑惑,於是立即回過頭,生怕被舒懷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那人更加惱羞成怒,繼續施法,可是無論那法寶的金光如何耀眼也前進不了半步。
“哇啊啊啊啊啊!混蛋!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對於死亡的恐懼幾乎讓那人陷入瘋狂。
“橫豎都是一死,不如我們交個朋友,還能在剩下的時間裡聊聊天。怎麼樣?”那人沒有回答舒懷,但是已經不再吼叫,可是依然渾身顫抖,殺氣騰騰。
“我叫做舒懷,舒服的舒,懷抱的懷,你的名字是什麼?”
“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姓舒的!”
“等你成了鬼,我也很快會追上你,別犟了,說出你的名字。”
“這是你的法寶,你追我幹嘛!”他似乎冷靜了許多。
“這不是我的法寶,是別人送我的,我根本不會用,會弄成這樣子也完全是巧合。”
“你!你這個白癡!”
“怎麼樣,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我也快要死了哦!”
那人沉默想了一陣,最終還是決定化干戈爲玉帛,性命再重要,此刻也已經完全沒有了希望,與其像瘋子一樣死掉,不如死前瀟灑一下。
“廣林子,廣闊的廣,森林的林。”
舒懷一聽立即哈哈大笑,忍不住問了一句。“哈哈哈哈!這是誰給你取的名字啊?”
廣林子覺得奇怪,不知道舒懷爲什麼發笑,於是老老實實回答說:“是宗主給我取的名字。說是撿到我時是在廣駝山一個林子裡,於是讓我廢了舊名,用廣林子取而代之。”
“你那個宗主對你一定非常壞,對不對?”
“宗主是非常嚴格,他希望我成爲他的傳人。”
“難道那個宗主沒有子女,爲什麼要把一個宗門傳給一個撿來的人?你太天真了。”
“這……”毒神宗宗主丘仰是有兒子的,名爲丘悔,雖然不成器,但終究是丘仰的兒子,無論再怎麼重視自己也不可能讓自己這個外人接受毒神宗,最多是成爲丘悔的一個親信而已。雖然廣林子早已想到這點,但是在丘仰的承諾下仍然忍不住會幻想一下。
“你不可能成爲那個宗主的傳人,也不可能會被宗門看重,而且他們利用完你就會毫不客氣的將你消除。”
“我不准你誣衊宗主!”廣林子憤怒了,丘仰雖然對自己不佳,但至少是自己的救恩人。
“從你的名字就能看出來了,廣林子!”
“什麼?我的名字沒什麼問題。”
“是麼,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吧!廣林子不是因爲你的宗主是在在廣駝山的林子裡撿到你的,而是因爲你的容貌,這個名字是在嘲諷你的臉上的麻子。”
“不可能,我叫做廣林子……”廣林子突然大驚,廣林二字合在一起不就是……不就是一個麻字麼,廣林子就是麻子。一個多麼可笑的人啊,二十年來一直暗中竊喜天恩不薄,一直滿懷恩情的執行宗主命令的人,卻是一個小丑兒,被人當做小丑兒的人,被人當做狗一樣使喚,而自己卻還洋洋得意,“看呀,主人說我幹得好呢”。
一個瘋狂的願望,一個勝過死亡的絕望,一聲憤怒無邊的吼叫:“我是廣林子,不是麻子!我不准你們笑我,我,我要殺了你們!殺光你們!”
然而,無論廣林子怎樣吼叫,終究拜託不了黑笛的束縛,廣林子的憤怒隨着年齡而淡化着,他本不會削弱自己的憤怒的,可是他的激動需要許多的精力,但是他老了,他沒有那麼多精力去憤怒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拋棄自己,就像他的父母拋棄了他一樣。他現在只剩下苦笑了,他苦笑着,嘲笑着自己的卑劣,嘲笑着自己的無知。八十歲了,他擡起了頭,面朝天空,天空和腳下一樣,只有無數星辰,他對着星空流下了眼淚,他的眼淚是不甘心的,這是他臨死的眼淚了,和楊小玉的眼淚多麼相像呀!多麼無奈,多麼不甘心啊!帶着無奈與不甘心,他的身軀倒下了,橫躺在了無窮無盡的星空裡。
舒懷也支撐不住身體了,枯朽的身體就這麼倒下去一定會摔散架吧!
林司茵也老了,頭髮全白了,仙劍水流魄無影無形也不能支撐她的身軀。她眼中有好多不捨得,而這許許多多不捨得僅僅是她沒有爲她的離別打聲招呼,如果和母親與妹妹道別,她就可以安安心心死去了。
時光過了百年了,星光暗淡了,最終也消散了,黑笛出現在無妄林中,在黑笛周圍,還有三個死寂的人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