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懷回過頭,順着掌櫃指的方向看過去。
神秘的第五人就站在那裡,灰白長袍裹身,腰束饕餮碧玉帶,戴着白雲月季玉佩,但頭上卻只插了一根荊棘白石簪束髮,顯得有些突兀,好似沒有好好梳理頭髮一般。
“我就是舒懷,你是?”
那人見了舒懷,上下打量了幾個來回,終於再次開口說話。
“和傳聞中的一樣,的確玉樹臨風,有謙謙君子之風。”
舒懷愕然。
“過獎了,舒懷不過一介匹夫,不知兄臺是哪位?”
“我是楊子丞,小玉的兄長。”
楊子丞萬分激動,原本虛弱的身體立即就顫抖起來。靠着桌子、柱子,楊玉丞慢慢想舒懷走來。
舒懷見他身體走路都不太穩,以爲他和楊小玉一樣耶患有惡疾,趕忙上前扶他坐下。
楊子丞擺了擺手,自力坐在長凳上。
舒懷坐在楊子丞左手邊的長凳上,關切問道:
“原來是小玉的哥哥,實在抱歉,方纔與掌櫃的私話,多有得罪之處,還請子丞兄多多諒解。”
楊子丞飲了一杯淡茶,緩了口氣。低頭看着手中的做工一般的白瓷杯子,沉思片刻,才擡頭對舒懷說話,語氣似有幾分悲傷。
“小玉不在你身邊,看來我這個混賬大哥就再也見不着她了吧?”
舒懷身體一顫,悲聲道:
“對不住,我沒能找到神醫治好小玉。”
這是早已料到的結果,親耳聽舒懷說來,依然內心一抽。楊子丞眉頭緊鎖,神色痛苦,緩緩道:
“可憐的小妹……你是怎麼認識小玉的?”
掌櫃給舒懷的白瓷酒杯添滿了淡綠色的茶水,熱霧蒸騰。
“那是一個夜晚,小玉坐在懸崖邊,看着星空和遠山。我便坐到了一旁,陪她一起看風月。”
“你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小玉過得好嗎?”
“很好,她很開心,我也很開心。”
“很開心,那真好,太好了!”
楊子丞站起來,臉色紅潤了許多。
“舒兄,你可知道自小玉失蹤後父親就下令調遣整個楊家上下四處尋找小玉。我們找了整整四個月,卻沒有半點消息。後來我爹遇上了舊友嶽斷山嶽老前輩,才知道小玉和一個叫做舒懷的人相伴,一同遊歷洛土山水去了。”
“實在慚愧,我本打算在遊山玩水時順便尋找神醫醫治小玉,但是到了相忘湖後找不到那位李神醫早已離開,小玉也最終在相忘湖離開人間。”
“小玉惡疾世所罕見,古今各類典籍也少有記載,即便遇上了李神醫也未必能治。這不能怪你,反倒是你一直悉心照料小玉,並且讓小玉能在最後的日子那麼開心,我楊家上下感激不盡。”
“小玉,小玉她臨終前想要大聲說……說……”
不知怎的,舒懷突然哽聲,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她想說什麼?”
舒懷盯着熱霧看了一陣,然後一口將整杯熱茶灌進了腹內,苦笑一聲道:
“沒什麼,她走的很安詳。”
楊子丞看了看舒懷的臉色,不忍再問。
“既然遇上你了,看你模樣似乎又受了不輕的傷,你就隨我一同去聞香城一趟吧!”
“也好,我擅自帶走小玉,又沒能醫好她,也得向令尊請罪纔是。”
楊子丞出門尋找楊小玉多時,一直沒有結果。後來知道了楊小玉和舒懷一道,於是四處尋找舒懷。到了青辭鎮,楊子丞已經精疲力竭,氣息虛浮,但是依然不肯休息,硬着頭皮上了百靈門,卻從從百靈門中得知舒懷已經被趕下山門,不知去處。楊子丞聽到消息幾乎昏厥,想不到花費這麼多時間和精力卻只能勉強聽到點風聲,就連影子都摸不到,內心突然如泰嶽崩塌,頹廢與絕望一下子擊倒了他。
百靈門只好暫時收留昏厥的楊子丞,待他養好傷以後再任他自行離開。
楊子丞顧不上身體虛弱,立即去通知了街道口的四個僕從,急着要會聞香城。
對於楊子丞的心急,舒懷並不理解。舒懷目前想的是如何養好傷,他的身體實在太難受了,這股真氣本就不是他的,如今又不被自己的真氣控制在體內亂動,雖然目的是好的,但總感覺不踏實。
收拾好了香料,大車準備出發了。
楊子丞問舒懷:
“你到底受了什麼傷,難道是離開百靈門時被門中的高手傷到了?”
“來硬的我當然不是他們的對手,現在經脈盡斷,渾身難受。”
“筋脈盡斷!”楊子丞吃了一驚,關切道:“你怎麼受了這樣的傷,你那幾個前輩出手實在太狠了,莫非是想殺了你嗎?”
“是我施法逃離了他們的攻擊,結果被自己的法術反噬才弄得經脈盡斷的。”
楊子丞更加驚訝。
“你擋住了百靈門高手的攻擊!?”
“這個,也不能完全算是我的本事。”
楊子丞因爲震驚呆在原地,過了一會,他回憶起他的導師說的話。
“舒兄,我雖然修爲低淺,但是一些基本的常識還是知道的。常人若是傷了經脈就會患重疾,氣血不通;若是斷了經脈則難以醫治;若是修道之人斷了經脈就會氣血阻塞;如果是斷了三道大脈中的一脈,也會有生命危險。你如今經脈盡斷,怎麼還能到處行走?”
舒懷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經脈有這麼重要,反倒是被楊子丞的話給嚇着了。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曾經吞下的那顆靈珠能續命吧!”
“什麼靈珠?你的情況現在看起來還是非常嚴重的。”
舒懷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靈珠,而且受人所託,這本來是不能說出來的。”
“原來如此,是我多嘴了。只是看你這樣子,靈珠似乎不能治癒你的經脈。”
“確實不能,這靈珠只能暫時代替我的經脈,而且十分難受,所以我現在在四處尋找神丹妙藥。”
楊子丞皺了皺眉頭,道:
“我這裡有一株千年靈芝,想必能讓你的身體復原。你的傷太過嚴重,暫且在青辭鎮休息一陣,先服了藥,過兩日再動身也不遲。”
見楊子丞要翻開大箱子取出人蔘,舒懷立即拉住楊子丞的手,搖頭道:
“這人蔘想必是子丞兄隨身帶着,以便找到小玉時能及時給她服用,緩解病情用的。如今小玉已經不在了,我可不能收下了。”
“你是小玉的丈夫,她的東西就是你的。何況小玉已經不在了,你可不能再出什麼事了。”
舒懷心中一顫,差點掉下淚來,不好再拒絕了。
楊子丞踏上大車,提起氣來大聲對四個僕從吩咐道:
“我今天實在太累,舒兄也受了重傷,今天先不回去了,訂好好房間,我要和舒兄好好聊聊。”
爲首的老者點頭稱是,轉身安排四人各自做事,自己先進了客棧。
舒懷這次有機會好好看看這個客棧了。
這家客棧名爲琴渡客棧,配上這青辭鎮的儒風太合適了。客棧有十來米高,分爲三層,烏黑的瓦片看起來很挺精緻,並不似尋常江南房屋的粗糙。朝街道的一面有二十餘米,瓦片共分爲四部分,由五路圓筒形的瓦片分開,圓筒瓦片的外段有青鳥圖樣的瓦當,該是和望月峰有些關係的。
客棧出去左手邊兩米遠有一根高高的柱子,接近第三層的青鳥瓦當。柱子上掛着一面大大的幌子,正反兩面用大大的黑色行楷字體寫着“琴渡客棧”四個醒目的漂亮字。在風中飄擺,興許是因爲幌子太大太重,吹不得紛翻飄揚,倒是這街道上一排子的店鋪幌子飛的厲害,頗有氣勢的模樣。
楊子丞之前訂的房間是二等樓單間,如今則是上等單間,門號甲字二十號,正對着舒懷的甲字四十二號。
四個僕從中的老者訂了店鋪,又因爲不需要拉車去賣香料,閒來無事,就在客棧裡擺下棋盤尋人對弈。兩個漢子也是無事可做,隨着青年人去了醫館。青年人去醫館是爲了找來大夫煎熬靈芝,兩個漢子則是爲了抓些補藥給楊子丞補補身子。
郭樹仁聽說要熬製人蔘,興奮得立即關了醫館跟着青年人跑了出來,兩個漢字還沒來得及要給自己的主子抓藥就被迫歸來。舒懷沒見過千年的人蔘,更不知道人蔘真的成了精是什麼模樣,滿懷好奇地要跟着郭樹仁去看。
人蔘放在大車上的大箱子裡,在客棧住宿時會從車上擡到老者的房間。舒懷昨晚找不到人蔘並不是因爲他沒有翻那個箱子,而是舒懷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個裝香料的盒子是雙層特製的,上面是香料,隱藏的下層被刀子撬開後就能看到被繃帶纏裹的人蔘了。
看着人蔘,郭樹仁略帶失望的說:
“這不是完全成精的人蔘,應該是方纔發育到千年之歲,尚未完全成精就被擡了出來,所以纔有了人形,卻沒有人的智慧。”
舒懷仔細看了看,人蔘的須長勢奇怪,果然與孩童無異。與別的人參想比,這株人蔘上的皺紋極少,只有部分地方有幾處突出的皺紋,但多看一眼便可以看出這是人的五官,雖然尚未成長成形,但是看過不少動漫的舒懷當然一眼就看出這是十分簡陋的五官。因爲尚未成形,應該也沒有五官的功能吧!
“好在它還沒有成形,不具備人的智慧,否則我還真不忍心把它活活烹了。”
郭樹仁聽了舒懷的話,雙手捧起人蔘,緩緩走向廚房,微微點頭道:
“人蔘若是成精,那就是山神託靈,萬萬不能強求的。否則惹怒了山神,整座山裡百年都難得見到人蔘,甚至連尋常藥草也尋不到。不過食用了成精的人蔘可以長百年壽命,曾經有些江湖方士四處尋找千年人蔘煉製長生不老藥呢!”
“這規矩倒是有趣得很。”舒懷對長生不老雖然有興趣,但畢竟是不可能的。所以懶得去提。
“挖參可多哩,舒小友若是有興趣,到了明年六七月,可以去靈境山找個把頭放山,找到人蔘極好,找不到也不失爲一件有趣的事情。”
舒懷聽到靈境山,眼睛一亮,嘿嘿道:
“靈境山倒是有我幾位好友,看來去靈境山挖參是少不得了。”
走了一陣,到了廚房,郭樹仁一跺腳,含怒道:
“靈兒怎麼還沒來?”
“誰是靈兒?”
“我店裡一個抓藥的夥計,也是我外甥女。”
舒懷想了想,脫口道:
“是她呀!”
“難爲舒小友還記得。上次你走得匆忙,這次可要好好認識一下……說起靈兒這孩子,人雖不是漂亮,但心腸可是極好的。”
“是麼,真好啊!”
郭樹仁捧着人蔘,吩咐舒懷倒了一盆極清澈的水,把人蔘放在裡面浸了一陣。舒懷正看得不耐煩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入房內。
“舅舅,紫砂紅陶藥罐給您找來了。”
舒懷循聲看去,正是昨天見到的那個抓藥的女子。
女子五官端正,確無突出之處,容貌一般。穿着也一般,是尋常平民穿的麻質長衣長裙,款式不花哨,顏色也不鮮豔,甚至連衣裳上的花紋也平平無奇。
靈兒頭上冒着少許汗水,懷中抱着一個圓形的大籃子,裡面裝的應該是那個紫砂紅陶藥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