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古道,一束餘暉,一輛馬車徐徐行駛着。三匹棕馬以令人心怡的節奏踏出“答答”蹄聲,拉着車兒走上了盤旋在龍燕山腰的龍腸道。巨浪在身畔激盪,白濤如雪,洪聲如鍾。
“這就是鬼神道一劍劈成的護城河嗎?”舒懷看着車外的大河,難以相信居然能憑一劍之威開山斷嶽,江河倒灌。
“傳言如此,六百年的事情現在如何知道真相。”嶽斷山也不怎麼相信,鬼神道本事再大,焉能通天徹地麼?
又走了一時,白玉一樣的巨大磚塊出現了,那千千萬萬不計其數的白玉砌成巨大的城牆,仰頭望去竟不見城樓。白玉如鏡,倒映着昏黃的天空彷彿與天相接。
舒懷仰頭望去,萬千感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其震撼遠遠勝過看到巨大江流從上方、從身畔俯衝而下。
“也不知道這城牆究竟是什麼做成的,歷經數萬年風雨卻依然光亮如相忘湖水。”楊小玉雖然經常聽到家裡人和一些客人談論白城,可親眼見到還是第一次,震驚不亞於舒懷。
“小玉,你居然看到過相忘湖?那時什麼樣子的?”舒懷也只聽過忘川河谷之下便是相忘湖,可是既在瀑布之下又如何能與這白城城牆一般平靜明亮。
楊小玉呵呵一笑道:“本來那時我也不能出門的,但是那次傳說相忘湖畔出現一種特殊的香料,可惜的是一觸即會枯萎,不能運輸,在我百般求情下爹爹才終於答應讓我一起去。雖然不能下車,但是通過窗簾,我看到相忘湖的湖水如秋雨過後的藍天,又如澄澈的夜空明星隱現。我至今也想不通爲何水中有湖光閃閃,卻又那麼平靜。”
“因爲那並非閃閃湖光。”雲裳緩緩道,語聲略帶悲涼。
“不是湖光是什麼?”舒懷雖未見過卻能想象,夜空的星星閃現絕非湖光的活潑動態,而是一種極其委婉的生機,是神秘如蒙娜麗莎一般的微笑。
“這事也來源頗久了。傳說,人皇征服妖族與靈族之後,收兵歸神劍峰,忘記了一直以來苦苦思戀着他的天狐夢女。夢女守約在人皇佚成之平定天下主動來找自己之前一直獨居在浣花江畔,聽聞了人皇滅絕妖族一事時,傷心欲絕,人皇又遲遲不來見自己,心中只當佚成之已是天下之主,手下美人無數,早已忘記了自己。夢女守候心冷,絕望之下,投身浣花江,香消玉殞。哪知人皇是每時每刻都在想念夢女,但安定民心、完成鑄劍峰工程浩大,又十分重要,始終不得脫身。在鑄劍峰鑄成,洗劍池的水又滿盈,形成巨濤,山下人民受難,又拖延半年將洗劍池水引入西行河,終於滿心歡喜地去浣花溪迎接夢女來做天下聖女。哪知到了浣花溪,卻見夢女早已因思念積淚成湖並投身此中,盈盈的淚光如無月的星辰,一點一滴,既是深情癡迷,又是悲傷怨恨,時隱時現傾訴着不能言語的感情。人皇傷心欲絕,全身法力爆發,浣花江成了滔滔忘川,浣花溪下沉將那不散的淚光封閉在忘川河谷內。相忘湖那宛如星辰的湖光就是由此而來,這也是爲什麼相忘湖水波不驚卻永遠跳躍着光彩。”
對於這段典故,嶽斷山自然也知道,但云裳對夢女充滿同情,又對自己的愛情充滿迷惘與無奈,語聲悲傷淒涼,饒是嶽斷山三十年在江湖中刀口舔血也不禁心中一酸。楊小玉則把頭深深埋在舒懷胸口,黯然神傷,有一天我也會因這病早早死去,舒大哥又該是怎樣的傷心難過呀!
“白城之後,定要去相忘湖看看。”舒懷一摟楊小玉,低頭柔聲道。
隆隆濤聲在耳畔,冷冷的水汽從窗簾灌進來,舒懷牽一牽長長的袖子蓋住楊小玉怯怯的後背。一陣大風吹過,三匹馬齊齊嘶叫。風吹開了簾子,晚霞照進車內,擡眼望去,已是白城門前的大橋。
衆人下了馬車,徒步走在橋上。橋下水流更加湍急,巨浪滔天,撞擊在橋墩上聲鳴震天,連大橋都微微顫動了起來。三十米白玉橋,其實不長,但在上面走的每一步都讓人心情澎湃,衆人對這白城之選更加期待。
白城之內,人頭攢動,人皇的千軍萬馬尚能井然有序,而今四海之士齊聚城內井然如此擁擠。舒懷抱着楊小玉走在人羣中心中擔憂不已,反倒是楊小玉心裡激動得要跳下來自己走路,但每次楊小玉提出要自己走路的要求,舒懷總說“我懷中總得有個人才安心,若是你走了,我便抱着另一個”,雖是玩笑話,但楊小玉還是服服帖帖地依了舒懷,只安安穩穩依偎在他懷中。
“舒兄,我看你腰帶上有一朵小云標識,可是百靈宗弟子?”嶽斷山四周望望,居然沒瞧見什麼熟人,心中甚是詫異,想他平時行走江湖,修爲深厚不說,那爲人豪氣大方頗受江湖中人敬佩,天香樓與四季居無不是一進門就被熟人左擁右扯着要乾幾杯,雖非好名利,但此番沒有故人相迎居然頗有受冷落的感覺,心中有些失落,想起舒懷來歷不甚明瞭,於是開口想要見見舒懷的友人。
舒懷自然不知道嶽斷山的想法,他也不知道宗門不準弟子隨意下山的規定,於是毫不遮掩地將一切說了出來。嶽斷山聽說舒懷竟是偷偷下山,心中一驚,怪異道:
“想不到舒兄爲人豪爽坦誠,竟然是涉世不深的小童,哈哈哈哈!”
“我有什麼地方幼稚了麼?請嶽兄指點。”
“你膽敢私自下山,若是讓宗門知道了,定然要剝了你一層皮,也免不得把你扔到那個沒人的山頭,罰你面壁幾個月,你說你是不是幼稚?”
舒懷嘿嘿一笑,把楊小玉緊緊一摟:“若是師父知道我抱得佳人歸會不會怒火全消,喜笑顏開,給我許多獎賞呢!”
“若我是你師父,一定先斷了你兩條腿,再把你綁在山崖上吹上幾天風。”韓清池面目冷漠,想不到也會對雲裳以外的人說笑。四人齊齊向韓清池望去,皆是不可置信的模樣,瞧得韓清池極是尷尬,乾咳兩聲臉色重歸冷漠,表示不再言語了。
“我曾懷疑鐵樹會開花,但卻從來沒想過你這冰霜美人也會說笑,呵呵呵呵!”雲裳一路上不停地在想怎麼能讓韓清池開竅,聽到他居然對旁人說笑,簡直是天大的驚喜,一下子把奇遇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
“哈哈哈哈!”衆人齊齊大笑,韓清池心中更難堪,但冷劍無情稱號不是蓋的,心中羞惱,臉上卻是一點也沒法看出來,衆人見他面色如常,知道笑大了,怕是真惹他生氣,當下收斂了不少,尤其是雲裳,還擔心他會生自己的氣,又想到途中在車上韓清池爲了別的男人和自己擡槓之事,更加擔憂,若是哪一天討厭自己了,不在意其他男子和自己的關係了,豈不是大大不妙,於是趕緊收斂笑容,想要說話安撫韓清池,但念頭雖有不少,卻都或多或少有點憐憫人的意思,一念及此就更加不敢說出來了。
韓清池兩眼直直望着前面,根本沒看到自己的師妹竟然爲了和他說一句滿臉煩惱的模樣。
嶽斷山來過白城幾次,於是理所當然當起了導遊,一路上指指點點,“這是羣星樓”,“這是折鐵劍道”……邊走邊說,偶爾有人認識嶽斷山和雲裳過來打聲招呼,而名聲也頗響亮的韓清池竟有不少人見到他了連忙避開,簡直就是見了鬼一般,但云裳也破天荒的沒打趣韓清池。
太陽早已下山,不少星星陸續出現在天空,城中的樓房燈光早早點燃,萬軍廣場篝火紛紛燃起,也有不少仙寶靈器光彩四射,藉着白玉磚石,映得白城五彩繽紛,如夢如幻。
“就這家驅塵閣吧!我和這裡的掌櫃還算有點交情的。”嶽斷山指了指一家如同挖空巨樹建成的客棧,虯枝纏繞,彷彿有一股磅礴巨力收斂其中即將噴發的模樣,讓人瞧了心中一凜。
衆人走進去一看,不光桌子板凳是木質的,就連門啊牆啊全是木頭,藉着上下兩層圍繞整個屋內和吊在天花板上的近百盞等,可以清晰看見牆壁、地板、天花板上有不滿古樹年輪,莫非這驅塵閣真是挖在巨樹中的屋子不成?
不再糾結這屋子是如何構成,舒懷快步跟上嶽斷山。走到櫃檯,嶽斷山直接叫人把掌櫃招來,說是他的煞星來了,趕緊出來迎接。舒懷心中微笑,這已經不是有點交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