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香城,天香樓。一個英俊的男子將懷中女子安放在軟皮長凳上,天香樓素來不是平庸之人能進來的地方,坐在這裡的自然不是好漢就顯貴。見那男子俊俏異常,面帶微笑,一進門就直上二樓,器宇軒昂,讓不少女子驚奇,暗中唏噓。是好男兒當然不會在意那個男子,而他懷中的女子極是瘦弱,但手腕小腿露出衣裙來,格外醒目,惹人憐愛。可惜的是臉上一張白色面具擋住了容顏,不少漢子扼腕嘆息。更有一人在那男子抱着遮臉女子走過之後低聲嘆息:“好端端一張俏臉,給遮住了,可惜可惜!”
這人聲音雖低,但也不小,尋常人聽不到,但這尋常修煉個一兩天也是能聽得明白的。那男子卻裝作沒聽到,依然面帶微笑,自信滿滿的模樣。
落座在窗邊,女子無意往外面的荷塘翠柳望了一眼。眼光透過面具,幽美無雙,一個漢子把持不住,“噔”的站了起來,引來衆人目光,那漢子自然知羞,但也不肯露出來,冷哼一聲,又坐下來淡定地將一杯酒飲盡,旁人皆以爲是這漢子和這少男少女有什麼間隙,紛紛收回目光,各自吃喝談笑。
然而有些心性極是豪放的的人,如那十步外的那一桌,一個是青衣男子、一個是碧衫女子。碧衫女子自兩人進來就看着面具女子一雙妙目不依不饒,而那面具女子身旁的男子似乎沒有看到自己,碧衫女子也不介意,走了過去,青衣男子一頓,也跟去了。
“在下雲裳,不知妹妹芳名。”直言不諱,那男子終於皺起了眉頭。
“白玉,雲姐姐找我有什麼事嗎?”
雲裳還未開口,與她一道的男子卻說話了:
“師妹,閒事莫管。”
雲裳溫柔一笑,對自稱白玉的女子說:“這是我師兄韓清池,作惡多端,全虧了我這個師妹提他行善,他才得以活到現在沒遭報應。”
“別擋着外人的面損你師兄,我何曾作惡多端了?”見到周圍不少好漢看向自己,韓清池微微一愣,不想惹事。
“師兄不讓我行善,那便是爲惡了。”
“……”
衆人聽他們師兄妹一唱一和,到頭來才發現自己被耍,暗自惱恨自己白癡由不得發作,灌下一口悶酒聊解不快,但是細細一想,雲裳和韓清池這兩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
韓清池也皺眉搖頭,自己雖然八九年不見這個師妹,白城之選途中偶遇,相逢幾天,才發現她那時不時捉弄人的毛病未曾改變。
“在下舒懷,不知雲姑娘要行什麼善?”白玉旁邊的俊俏男子微微躬身,輕聲道。
“這個待我慢慢道來。”
舒懷一聽,趕緊欠身,讓兩人坐下。
“白玉妹妹,伸出手來。”白玉一生也不知道多少次被人要求伸手了,聽着話就知道要做什麼,大大方方地挽起衣袖,將白玉一般的手臂伸了過去。
雲裳輕釦手腕,起先是眉頭一皺,然後是臉色暗淡,搖頭嘆息。舒懷見狀,一顆心“咚”的落下,彷彿落入寒潭之中,涼了個透徹。
“白玉妹妹的病情若是在十年前我還能勉強醫治,但現在,我可實在沒有辦法了。”
“十年前你不過是個採藥童子,遇上了你又如何?”韓清池與師妹多年不見,情誼更深,方纔被耍了,而這譏誚卻是禮尚往來。
“哼,十年前我是採藥童子,你卻是……”
韓清池不敢讓師妹繼續說話,一把捂住雲裳的嘴,雲裳嚇了一跳,登時臉紅如醉,心如鹿撞。愣了一愣,立馬甩開韓清池的手,支支吾吾的“你你你,我我我……”舒懷在一旁看着,微笑出聲。
雲裳何等聽力,羞紅着臉瞪向舒懷,舒懷趕忙抱拳以示歉意。雲裳發作不得,環顧四周,所有人都饒有意思地瞧着自己,羞得不能再羞,恨不得一指戳韓清池胸口一個大洞鑽進去。反而韓清池不知所措,像哄小孩一樣拍拍雲裳的頭,還沒說話,雲裳就含淚衝了出去。
“你可闖禍了,還不去追?”舒懷呵呵笑道。周圍許多好漢也瞧出其中端倪,一個個哈哈大笑,大聲道:“還不去追,這麼好的妹子可別讓她撞到別人懷裡啦!”
韓清池行走江湖,雖拔劍無情,心裡卻老實得很,師妹突然大發脾氣,手忙腳亂,此刻又被這麼多人看笑話,更是心慌意亂,哪裡明白衆人意思,只是這句“你可闖禍了”讓韓清池心頭一涼,這個師妹他可是萬萬惹不起的,一想到這裡,不及多言,拔腿就跑了。
韓清池追出去已有一盞茶時間,樓中好漢依然笑言不斷,但是不多時,也紛紛有人互相抱拳相別,踐行酒叮噹作響,酒杯中灑落的便算是英雄不肯落下的淚水吧!
雖然那名爲雲裳的女子不能醫治小玉的病痛,但是此番歡樂,比較之前常爲身患絕症的自艾自憐和憤天恨地相比,何其歡快。楊小玉一念及此,身上的病痛居然少了許多,高興之下一把握住舒懷的手,激動地說:“若是每日如此,這鬼見愁的頑疾不治也罷。”
聲音雖然不大,但樓中盡是修道之人,聽得分明。這話若是英雄好漢說出來,衆人願敬他一杯酒,但此刻一個病弱如斯的小姑娘說出來,羣豪頓時停箸止杯,心中不知何味,竟然一時無語,滿樓鴉雀無聲。
舒懷心中一痛,彎下身子,摟着楊小玉的身枝,隔着面具,相顧無言。
羣豪看這景象,一個個無聲嘆息。突然一個黑衣錦袍的壯漢沉聲道:“雲裳仙子治不好的病的確是厲害得很,但是嶽某曾在遊山玩水時遇到一個高人,醫術卓絕,不僅解了我身上的寒鍾毒,還把我幾十年的肺癆頑疾一併去了,不是我小看雲裳仙子,但是此人醫術絕不在她之下。白姑娘若是信得過嶽某,可去忘川河谷鄙人茅屋探訪那位神醫。”
壯漢出語波瀾不驚,而聽衆卻已驚得下巴都掉了下來。寒鍾毒乃是毒神宗宗主的獨有毒藥,七十六年前正魔之戰,毒神宗宗主死於自己的瞞天奇毒,但是這漢子哪有那樣的年紀,若是近些年中的毒,恐怕只有三個月前的忘川河谷一戰了。想到這裡,羣豪面面相覷,這黑衣壯漢竟然是中原七大門派中頂尖的高手,不由得回想那個賭氣跑出去、被這等高人稱爲仙子的雲裳,還有能解毒神宗宗主專有的寒鍾毒的忘川河谷高人。
舒懷對這些事知道得不多,但那日也聽師兄吳昌明提及,忘川河谷一戰雙方都是精銳盡出。這個黑衣壯漢身份不凡,被他激讚的雲裳仙子更非等閒人物,她都治不好的病,可想而知小玉身上的頑疾是何等厲害,怪不得以她這個千金大小姐的身份也得不到醫治。
“嶽先生自是英雄,只是再過數日便是白城之選,想到天下年輕俊傑同臺競技,我可是心潮澎湃,先去白城一度光彩,再尋機去忘川河谷不遲。”舒懷雖然無心去競逐天下英豪之列,但羣雄畢至、天下青年俊彥盡數到來,盛況空前絕後,機會難得,錯過了這次,今後可就沒機會了。
但是羣豪見舒懷爲了自己想要一睹白城風光竟然不顧身邊女子性命,臉上閃過一抹怒色,白爲這人操心,居然這般對待。
楊小玉聽舒懷這麼說來,也心動不已,她一生未曾踏足屋外那一坪綠地,猶自嚮往那意氣風發、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豪邁景象。楊小玉一高興,也突地站起來,握住舒懷的手,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只是滿目光彩盯着舒懷。楊小玉終究病重之軀,一時興奮站起來,不多時便腿軟發抖,舒懷趕忙扶楊小玉坐下,溫柔不可言喻。
雖有人氣憤舒懷做法,但是不乏有人理解二人,心中何等羨慕,難言之時,嘆息不已。
“舒小弟、白姑娘,嶽某能遇見二位實是平生最幸,兩位若是想去白城,不妨和嶽某一道。”見舒懷和白玉面面相覷,似有猶豫,嶽斷山又對舒懷說:“尊夫人身體有恙,難道舒小弟忍心一路走去,不顧尊夫人病痛嗎?”
舒懷當然不忍心看到楊小玉受苦,當下抱拳道:
“白城途上,要麻煩嶽兄了。”
楊小玉挺起身子,附聲多謝。嶽斷山心頭愉悅,大步過來,握住舒懷的手,說了句:
“走,我們且走且聊。”
嶽斷山看白玉一直戴着面具,自然是不願讓衆人瞧見,但也飲食不便,於是拉着兩人離開。舒懷明白其中意思,感激不盡,再一抱拳。
走下樓來,嶽斷山一招手,一個小廝立即過來,吩咐幾句那小廝就跑了出去。待到三人出了天香樓,一輛馬車正往這邊趕來,見到嶽斷山立馬停下。舒懷一看這馬車,不染點塵,而這嶽斷山鞋子上沾滿了灰塵,衣衫也可見風塵,便知這馬車是剛剛招呼那小廝僱來的,心中感激又深一層。
上了車子,舒懷放下楊小玉。楊小玉捨不得舒懷的懷抱,順勢就趴在了舒懷肩頭,便是戴着這面具也楚楚動人。舒懷也避嫌,手掌在楊小玉頭上撫摸,極是愛憐,嶽斷山看着兩人並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