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放亮,陸晴川就起牀了。
食堂煮飯的嬸子們已經蒸好了餃子,自從衆爲以爲錢志彬喜歡吃餃子後,各個生產隊隔三差五地輪流做,吃不完的,就分給老師們吃,反正伢子能認得字、會算數,做父母的苦點累點也心甘情願。
昨天被涼水冰了,錢志彬有點鼻塞。陸晴川專門讓嬸子們煮熬了紅糖姜水,她盛了大半碗端到桌上。
錢志彬敞開喉嚨,幾口吞落了肚,猶疑了一陣,終於開口問道:“我……這身打扮,怎麼樣?”
陸晴川早留意到了,他換了套新衣,正是郭秀秀做給他的那套軍綠色棉衣、棉褲,鬍子刮利索了,頭髮應該也是昨天去見郭秀秀時理了,整個人看起來精氣神很足,“很好啊!”
錢志彬相信她的眼光,很難得地扯出了一絲淺笑,說實話,雖然笑得蠻彆扭,但還是蠻帥氣。
“提親的東西我全部準備好了,等到了郭家,你能不講話就不講。”如果可以的話,陸晴川恨不得把他的嘴巴給縫起來,免得一張嘴就惹毛郭石匠。
呃……錢志彬好不容易擠出的那一絲絲笑意馬上隱去,他尷尬地推推眼鏡,“那個……晴川,我說話,是不是有那麼一點傷人?”
那麼一點?你確認只是一點?陸晴川笑得比較婉轉,“是有那麼一點點,不過,你能意識到,說明問題不嚴重。”
錢志彬一怔,“我沒意識到啊,偶然聽到老師們聊天時這麼講的,而今你也這麼說,原來是真的!”
他們馬上就要出發了,陸晴川不想在關鍵時刻打擊他的自信,於是敷衍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個性,若是性格完全沒了棱角,那必然已經對生活失去了追求和信心。但是個性是個性,跟人說話時,還是得講究一下溝通的方式的,不同的表達方式,會有不同的結果。”
這……不還是在說他說話傷人?怪不得回回跟陸晴川去辦事,她總是一再交代他少說話,可錢志彬怎麼琢磨不透,他哪裡表達得不對了?家長跟孩子們不是挺喜歡他的嗎?
見他悶頭悶腦的,陸晴川安慰道:“等下週隊長跟春香伯孃也跟我們一同去,而且郭秀秀下定決心,非你不嫁,你那丈母孃的態度也轉變了。只要你好聲好氣地,他們肯定不會爲難你。”
“怎麼纔算好聲好氣?”錢志彬有些茫然。
陸晴川思忖了片刻,“實在是需要你講話,你就把他們當成你的學生。一般情況下,你面帶笑容就可以了。”
“我儘量吧!”錢志彬答道,換作是從前,他斷然會說出些難聽的來,但每每想到,郭秀秀因爲愛他,而活得沒有一絲底線了,他便認爲他應該改變,爲了郭秀秀而改變。
說話間,周麥生兩口子到了。
陸晴川將準備好的布匹、糧票、禮金,一一交給何春香過目,這些全是隊裡出錢的,“春香伯孃,你看這樣行嗎?”
“一匹花的確良,30斤糧票,28塊錢,還有5斤酒,八包煙,蠻可以了!”何春香很認真地檢查過了,老實說,在錢志彬和郭秀秀這事上,她是存有私心的。而今保送的大學生,要是家裡原來已經談了對象,組織上會予以保護。至於沒有對象的,是堅決不允許在學校裡有談戀愛的事情發生,否則,唯一的結果就是開除。
不允許在學校搞對象,不代表不能愛慕啊!這就是何春香最擔心的,她可不想落煙坪培養出來的人,最後好得了其他地方的女人。所以,這次非把婚事敲定不可。
周麥生跟她的想法相差無幾,對這事十分熱心,“既然東西準備好了,那就動身吧!”
郭家的氛圍劍拔弩張。
郭石匠像只兔子,蹲在竈房外卷着喇叭煙,地上,已經扔了一推菸屁股了。
秀秀媽坐在竈房裡,越想越心焦。
四處碰釘子的郭平平也是窩了一肚子怒火,勸她爹媽想開些,被劈頭蓋臉罵一餐。
“你個腦殼長着配相的嗎?豬都沒你那麼長的腿!你看哪個做女婿的在老丈人、丈母孃面前不是低眉順眼的?再看看他,眼睛都長腦殼頂上去了!更何況而今還要保送讀大學了,說不定哪天就把你妹妹休了!”
這頭郭石匠才罵完,那頭秀秀媽又開始碎碎唸了,“就是,那傢伙心高氣傲,拿眼睛角角看人,說話又挖苦,你妹妹跟着他有好日子過?”
“既然秀兒不能嫁,那我去回個信,省得他上門。”
郭平平急匆匆地跨出門檻,就被她爹給訓斥了,“給我回來!你就是這麼當姐姐的?明明曉得秀兒非他不嫁,還想她天天鬧,當一輩子老姑娘?”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左右不是人了!郭平平徹底無語。
這時,郭秀秀抱着只咯咯叫的大雞公,歡天喜地地進來了,“媽,幫我扯雞腿子;姐,快燒鍋開水,我要殺雞。”
郭平平不敢動,免得又罵得狗血淋頭。卻又讓郭石匠不滿了,“你妹妹喊你聽不到啊?跟個磨子一樣,推一下,動一下。”
…………
郭平平滿頭黑線,有什麼辦法呢?誰讓他是她老子?
郭秀秀裝了大半碗水,往裡滴了幾點油,麻麻利利照大雞公頸項上就是一刀。她孃老子用力捉住兩隻雞腿子,把雞倒提着,讓雞血流進碗裡。
見水燒開了,郭平平抖抖衣服上的灰,“我去把我們家那口子接來吃塊雞肉。”
“一隻雞總共就那麼幾塊,他來了,錢校長吃什麼?”秀秀媽說道,新女婿頭一次上門,得吃飽喝足。
氣得郭平平要死,回回孃家有什麼事,保準喊她回來幫着想辦法,有好處,就沒得她的份了。
“爹,媽,就讓姐夫來吧!”郭秀秀勸道,“錢志彬馬上要去讀大學了,讓他們見個面,省得下次錢志彬回來,兩個人不認得!”
秀秀媽想想是這麼個理,便讓郭平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