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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沒事,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吧!”金昊欽的聲音啞啞的,笑意有些牽強。
“唔,趙府尹新上任,衙門諸事繁雜,可不比以前對你諸多寬容照拂的老大人,昊欽你做人做事,可要警醒些!”金元揹着手,走到金昊欽面前審視着兒子,淡淡說道。
金昊欽點點頭,恭敬道:“父親教訓的是,兒子謹記教誨!”
金元嗯了一聲,父子似乎再無二話。
沉默了片刻,金元便從金昊欽身邊擦身走了出去。
金昊欽望着金元的背影,眼睛澀澀的。
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父親的背脊,不如以前那般挺拔了
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父親也有白頭髮了
是因爲衙門的政務麼?是因爲內宅的煩亂麼?
金昊欽心口有些緊,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
他只回來兩天,便被這府中的氣氛壓抑得難受,何況是父親?
金昊欽想不明白,爲何這個家會變成這樣?
母親不再是以前慈愛的母親,妹妹不再是以前可人的妹妹
是她們變了,還是自己變了?
剛剛在梧桐苑裡的那一幕,又浮現在金昊欽的面前。
沒錯,因爲一時半會兒的無法接受,他選擇了逃避,前天躲到了三孃的百草莊,前天下午賴在了逸雪的辰莊,前天晚上又藉口鄭玉的劫獄,躲在了衙門與趙虎一起安排後續事宜。昨天鄭玉處斬了,他依然藉着由頭留在衙門那邊不回來,就是害怕面對。
可他不可能永遠當鴕鳥,有些事情,不是躲避就可以當沒有發生過。
於是,今天一大早,他便往梧桐苑去給林氏請安了。
母親只是淡漠的看着他,微微笑道:“欽哥兒回來兩天了吧?母親竟不知道”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沉默的當口,金妍珠出現在他的面前。
昔日裡如夏花般絢爛的笑容不見了,一張姣美的容顏不復往日神采,爬着許多道縱橫交錯的脫了痂的抓痕,只看着這淡淡的痕跡,便完全能想象當初這張臉血肉模糊的模樣。
金昊欽有些疼惜的看着金妍珠,柔聲喚了一句:“妍珠”
金妍珠卻是恨恨的盯着他,笑聲尖利,質問道:“阿兄還記得我和母親麼?回來兩天了,你竟連踏進梧桐苑看一眼我們的時間的都沒有麼?”
“母親,妍珠,不是的,我”金昊欽痛苦的皺起了眉頭,他想要解釋,可發現根本沒有什麼值得解釋的。
“阿兄不用找藉口了。”金妍珠幾乎要將牙齒咬碎,她昂着頭顱,別開眼,望着面容憔悴的林氏,掉下一滴淚,哽聲道:“終究不是同胞而生的,母親,您看到了?”
“妍珠,不許胡說!”林氏喝了一句。
金昊欽的眼淚在眼眶中打着轉。
金妍珠的話,就像一把利刃刺進他的胸腔裡。
終究不是同胞而生的,可他卻是真心真意的孝順着,尊敬着,寵愛着
而他那個同胞而生的妹妹,卻被他狠心遺忘了十三年
多麼的諷刺啊
他自嘲的笑了笑,吸了一口氣,看着林氏問道:“母親,兒想問您,關於三娘謠言的事情,真是您散佈的麼?”
林氏猛地擡眸望着他,嘴角不自覺的抽搐着。
她的兒子在質問她。
她養了十三年的兒子,在質問她
很好!
林氏冷冷笑了。
“阿兄,你這是作甚?你回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問問母親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是問問我這副容顏因誰而毀,你回來,就是爲了質問我們的麼?”金妍珠就像一頭暴走的小獸一般,赤紅的雙眼噙着淚珠,歇斯底里的怒吼着。
“妍珠,你先冷靜下來好不好?”金昊欽有些震驚的看着金妍珠,他想不明白,怎麼好端端的一個機靈可愛的女子,竟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阿兄要我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金妍珠繃不住情緒,涕淚四流。她指着自己的臉頰,斑駁未退的痕跡,厲聲道:“這是誰幹的?是金瓔珞那個賤人,心如蛇蠍的賤人,她用藥讓我變成了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你怎麼不去質問她?”
“你知不知道?母親爲了我,爲了幫我拿到解藥,竟然向那個賤人下跪祈求嗚嗚你從不問問我跟母親受了什麼委屈,卻來質問我們。”金妍珠伸手指向林氏,放聲大哭了起來。
金昊欽一張臉漲得通紅,怒氣在胸腔裡升騰着,額頭的青筋已將開始凸起。
林氏離金昊欽較近,已經能感受到他幕天席地席捲而來的怒氣,剛站起來要安撫勸說,便聽金妍珠又敘敘說道:“阿兄你想知道是誰傳播她自甘下賤行仵作賤業的事情麼?好啊,我告訴你,是我做的,是我派人去買通那些乞丐讓他們將金瓔珞行仵作之事的經過捅出去的,這算哪門子謠言?這是真真實實明明白白髮生過的事情!我只是將她不敢在人前坦露的一面昭告天下而已,她就是個戴着假面具僞善的賤人,敢做就得敢當啊,我不認爲我做錯了什麼,實事求是難道有錯麼?”
林氏站了起來,厲聲喝了金妍珠一句:“妍珠,你閉嘴!”
金昊欽渾身顫抖着。
他眼中的迷霧散去,雙目一片赤紅,回頭看着被林氏呵斥而滿臉委屈的金妍珠說道:“夠了,妍珠。你張口賤人閉口賤人罵的那個人,是我的妹妹,是你的姐姐。”
金妍珠冷笑,“賤人也配當我的姐姐?我的姐姐只有一個就是阿姊!”
金昊欽也跟着笑了笑,只是眼中的笑意已經不復往日的寵溺,而是佈滿了陰鷙,連林氏也覺得心底一沉。
“你說阿兄爲何不問問母親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不問問你的容顏爲何會變成這樣?呵,那是因爲阿兄已經不需要問了,阿兄已經知曉了經過。你怪阿兄質問你,妍珠,那你且說說,爲何瓔珞要這樣待你?”
“瓔珞從小孤苦,我這個做兄長的,從不曾給予她一個兄長該有的寵愛和照顧,那纔是我同胞嫡嫡親的妹妹啊,我不曾用待你和綺繯的十分之一愛護對待過她。她不曾怨恨我們什麼,她只是想要好好的生存下去,好好的活着而已。爲何你不肯給她一份安寧?她說過,跟咱們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可是你,竟然被嚴素素三言兩語鼓動,聯合他人迫害自己的胞姐,幸而是瓔珞警醒,若是她中了計,那你說她這一生,又待如何?世俗還能容許她活下去麼?你這麼做的時候可有想清楚後果?你這是在逼迫她去死,你就跟取人性命的劊子手有何分別?”
金昊欽的聲音已經完全的哽咽了,他只要想到自己的親妹妹曾經被置於那麼兇險的境地,而自己卻渾然不知的情況下,便覺得渾身的每一條神經都在劇烈的抽痛着。
“昊欽,不是那樣的,妍珠壓根兒就沒參與,那都是嚴素素做的,你不能這樣誤會她!”林氏忙着急地解釋道。
金昊欽擺了擺手,看着神色變幻不定的林氏,苦笑道:“母親,沒有誤會,哪裡有什麼誤會!”
“是三娘跟你說的?”林氏睜着眼睛看金昊欽問了一句,又生怕他聽信了金子的言辭,忙又補充道:“那天是嚴素素請妍珠去參加茶會,母親就知道,嚴素素這是要利用妍珠,她根本就是知道妍珠曾跟三娘在慈善齋宴有爭執,彼此處得不對盤,所以這纔想要利用妍珠當幌子,爲她自己所做的事情遮掩。昊欽,妍珠其實也是被騙了啊,她怎麼可能對三娘做出那樣的事情?你想想是不是?自己的親人哪能比不上一個無關重要的旁人,是不?”
金昊欽看着滿含期待神色的林氏,輕輕拍了拍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背,笑道:“母親,事情的真相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有沒有做過那樣傷天害理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當事人知!”
林氏有片刻的怔神,她往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你還是信了,你相信三娘說的,卻不相信母親說的!”
“瓔珞,她什麼都沒有跟我說,連提起一個字都不曾!”金昊欽脣角咧開,笑意嘲諷。
這就是做人的區別啊。
他今時今日纔看清楚,看透徹
爲了三娘不再受到任何惡意的傷害和攻擊,金昊欽覺得有必要跟林氏和金妍珠好好交交底兒。他沉吟了片刻,整理好思緒,才啞聲說道:“母親知道這次傳得滿城風雨的謠言是如何一夕平息下來的麼?”
金妍珠和林氏同時擡眼看着金昊欽。
“是逍遙王給父親的壓力。他看重三娘,也尊重三娘,不僅僅是因爲三孃的爲人處事讓他青眼,更重要的一點兒就是,他欣賞三孃的驗屍技術。小刀陳的案子、折衝都尉的案子、庵埠縣裸屍案的案子、芳諾的案子、嶽山的案子、州府媚孃的案子、包括這一次鄭玉的案子,三娘都對於屍檢做出了極大的貢獻,可以說案子能在短時間內破獲,三娘功不可沒。逍遙王惜才,怎能讓一個謠言就將三娘摧毀?”
“鄭玉的案子就發生在咱們桃源縣,母親和妍珠你們應該聽說過,姒喜縣主幾番求情,可逍遙王依然頂下所有壓力,油鹽不進的,誓要將鄭玉正法,這其中的原因是什麼?”金昊欽走近林氏,壓低了嗓音道:“法不容情是真,但兒知道,這其中很大原因,是因爲鄭玉曾有對三娘不軌的想法”
林氏的面容陡然變得煞白。
她腳下一軟,往身後的蒲團跌坐下去。
往昔的一幕幕從腦海中浮現,紛沓而至。
辰莊辰老夫人壽辰那時,跟隨在逍遙王身邊的那抹淺笑凝兮的容顏,此刻似乎正在嘲諷着自己
金妍珠忙疾走過去,蹲下身子緊張的問道:“母親,您怎麼樣?”
林氏恍惚的搖搖頭。
金昊欽吐了一口氣,朝林氏躬身施了一禮,淡淡道:“母親不舒服,便多歇息,兒便不打擾了”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梧桐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