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曉鼓,天色依然籠在一片朦朧之中。
坊門在規律的鼓點聲中陸續開啓,百姓們或披衣而起開始一天的勞作,或在密集的鼓點聲中繼續酣睡。
曉鼓聲約莫響過三千下才停了下來。
在府中住了三四天,金子也漸漸適應了曉鼓醒來的習慣。
聽劉謙說這陣子朝堂事情繁雜,陛下有很多重要國事要處理,召見的安排,可能要延後。
金子只是笑了笑。
她何德何能能得一國之君親自召見呢?說不定陛下當時只是一時興之所至,對一個懂得驗屍的小女娃有點兒好奇罷了。
國事爲重,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自然是無足輕重的。
金子只擔心陛下貴人事忙,早忘了還有那麼一旨手諭的存在。而她又不能主動湊上前去提醒,又不能拍拍屁股當那一旨手諭不存在一走了之。
她睜開眼,透過八寶絹紗扇屏望向外廂忙碌的笑笑,哀怨地嘆了一聲:這種寄人籬下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青青端着盥洗用具進房間,笑笑也跟着上前伺候金子起榻洗漱。
金子一直保持着晨練的習慣,在院內做完吐納和完成一套早操後,纔回屋用了早膳。
畢竟是寄人籬下,禮節各方面都要細緻到位,纔不會讓人心生厭棄,樁媽媽便提醒金子每天過去給外祖父和外祖母請安。
金子知道大族都愛瞎講究,也便聽從樁媽媽的意思。
上了年紀的人一般覺少,金子過去松竹園的時候,翁氏早已經用過早膳,正坐在蒲團上打着坐。小丫頭進屋遞了話,便打起簾子讓金子進屋。
陪翁氏說了一會兒話。正打算回雅怡苑的時候,顧氏進來了。
看着一臉緊張的顧氏,老夫人翁氏露出一臉的不悅。嗤笑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什麼事情這麼驚驚乍乍的?”
顧氏被婆母的冷嘲羞煞了臉。忙整了整容,上前欠身施禮,緩聲道:“母親,是兒媳失禮了。只是剛剛二門上的人過來說逍遙王來了,兒媳也是嚇了一跳,爺又剛剛出門去了翰林院,府中就只兩個庶出的弟弟,兒媳只怕禮數不周怠慢了王爺。這纔來請示母親!”
逍遙王來了?!
金子眼皮一跳,這廝這麼早過來,不會是來看她的吧?
翁氏早就聽兒子劉謙講過,逍遙王對三娘青眼有加,多方維護。
她略有些耷拉的眼角微微挑起,爍爍的眸光不留痕跡的從金子面容上一閃而過,旋即笑道:“謙兒不在,我這老婆子又跟你們年輕人說不到一塊兒,免得去了還把逍遙王給悶壞了。就讓你那兩個庶弟先過去陪着!”
顧氏諾諾地應了一聲是,眼角的餘光瞟向金子。果然便又聽翁氏對金子說道:“三丫頭,祖母聽說在桃源縣的時候,逍遙王也曾給你頗多關照。而今你也是我劉家人,就代表你舅舅與舅母一道去過去說說話吧!”
金子柔順的應了一聲是,便起身朝翁氏施了一禮,隨着顧氏一道兒出了松竹園。
走在抄手迴廊上,顧氏的眸光若有若無的在金子身上流連。
金子今天穿着一件橡皮粉交領襦裙,臉龐如玉,卻是不施一絲粉黛,三千青絲挽成一個低矮的蝶髻,裝扮清新雅緻。卻是有些隨意,顯得不夠莊重。
顧氏本想提醒金子是不是先回雅怡苑換一身衣裳裝扮。又想着不好讓逍遙王等太久,糾結半晌後。還是由着她去了,只一路與金子閒話幾句,引着她往會客廳走去。
廳中,龍廷軒一襲休閒的紫紅色圓領常服,端然跽坐在主座的位置上。墨發隨意的挽起,沒有戴冠,只用一條銀色髮帶纏束着,神情有些慵懶,眼中含笑,正與兩位庶出的舅舅說着什麼。
這時門口光線一暗,龍廷軒忽的心口一跳,勉強壓下興奮的情緒,淡然望去。
顧氏領着金子盈盈步入廳中。
“妾見過王爺,王爺安!”顧氏一臉笑意,盈盈朝龍廷軒拜了下去。
龍廷軒的目光自金子入門伊始,便沒有從伊人身上挪開過。
顧氏擡頭的瞬間,便看到了他眼中迸發而出的毫不掩飾的神采,心頭頓時一陣欣喜,回頭偷偷瞟了金子一眼,忙扯了扯金子的袖口。
金子剛剛有片刻的愣怔,她看到龍廷軒面容的那一瞬間,就在想陛下的那一旨手諭,究竟是不是他本人下的?還是龍廷軒這個傢伙假借陛下之言,將她誆來了帝都?
不過旋即她便推翻了這個猜想,時間對不上。手諭發出的時間與龍廷軒離開桃源縣的時間對不上!再有一個,龍廷軒不過一個閒散王爺,斷不敢膽大妄爲到假借聖旨肆意而爲。
此刻有顧氏提醒,金子也回過神來,忙蹲身行禮:“兒見過王爺!”
“劉夫人和三娘都與本王相熟已久,不必多禮!”龍廷軒一臉和煦的笑意。
顧氏心中怦怦跳着,逍遙王這是擡舉他們劉家麼?
相熟已久這話可是不敢當的啊!不過今日有逍遙王這句話,就是一般的權貴宵小,也不敢輕易動他們劉家人一分一毫。逍遙王這話無疑是給了他們一個極大的保障啊,誰敢不知死活地得罪逍遙王相熟已久的世家大族?那是嫌命太長了呢!
金子淡淡的道了一聲謝王爺,便兀自走到左邊的下首處坐了下來。
龍廷軒略有些歉意的低聲道:“本王也是昨晚才知道三娘你已經到帝都三四天了,不曉得你來,不然本王該早些過來問候問候!”
“王爺客氣了,你這話是要折殺我麼?”金子淺淺一笑,端起茶盞撇了撇杯中的浮沫,送到嘴邊抿了一口。
顧氏見金子與逍遙王說話的態度如此隨意,便越發肯定二人的關係不一般。
她也頗有眼力勁兒,陪着說笑了幾句。便低聲問道:“王爺,若不嫌棄,可否賞臉留下來一起用個午膳?”
“那就叨擾了!”龍廷軒含笑的目光掠過金子的容顏。想都不想便答應了。
兩位庶出的舅舅不由暗自吃驚。
天吶,大名鼎鼎的逍遙王。竟留在他們府中用膳?
這是他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二人尋思着,午膳得將大哥和二哥一併喚回來陪着,不然實在顯得不夠莊重。
顧氏心中歡喜,便藉着張羅午膳的由頭,退席下去了。
兩個庶出舅舅倒不好意思退下去,一來不能放着外甥女一個閨閣娘子代他們劉家招待逍遙王,這樣傳出去不好聽,又讓人覺得他們劉家沒家教。待客不誠,只好在一旁當陪襯,看着逍遙王和金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喝了兩盞茶,劉謙便回來了。
劉謙自然是對逍遙王的到來表現得誠惶誠恐,從二人的交談中,倒是印證了金子內心的猜想。
這個舅舅會不遠千里的趕去桃源縣過問母親的案子,原就是龍廷軒的手筆。
金子無聲的嘆了一息,當日他走得太急,竟沒能好好的跟他講個清楚明白。
她暗自下了決心,等一會兒用過午膳。找個方便的地方,將感情的事情一併說清楚了,免得拖泥帶水。傷人傷己。
午飯後,金子便主動提出要帶龍廷軒四下走走,消消食。
龍廷軒求之不得,從進劉府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巴不得其他不相干的人都從他面前消失,只留下瓔珞一人與他作伴。難得金子主動提出來,他自然是欣然嚮往的。
劉府的後花園建有一座塔樓,站在塔樓的頂端,可以甝俯整個劉府的佈局和景觀。
龍廷軒和金子一塊兒拾階而上。阿桑和笑笑便留在塔樓下等待着。
上了頂樓,視線處一片豁然開朗。只初冬的風,吹得肌膚微微有些刺冷。
龍廷軒伸手指着遠處憧憧的巍峨殿宇。朗聲道:“那裡便是皇城,等父皇哪天召見你,本王再帶你好好地逛一逛皇宮!”
金子微微一笑,眯着眼睛順着龍廷軒的指尖望去,低喃道:“皇城應該跟紫禁城一般恢弘壯觀吧,以前紫禁城倒是去過幾次,只是裡頭少了一絲煙火生氣!”
聽金子喃喃,龍廷軒皺眉問道:“瓔珞,你說什麼?”
金子搖搖頭,回過神來,這才察覺他真的直接喚了自己的名字。想起答應辰逸雪的事情,便不覺脫口回道:“王爺,以後還是喚我三娘吧,喚閨名,被人聽到,多有不妥!”
龍廷軒一愣,心頭酸酸的,有些不是滋味,但還是露出一絲勉強的笑意,應了聲好。
金子已經知道劉謙認親一事是龍廷軒設計了自己,心裡雖然不悅,但還是掩下不提,只將路上遇到案子又與辰逸雪一塊兒火速破案的事情跟龍廷軒講了一遍。
從阿桑口中得知和從金子口中得知這一消息,對龍廷軒來說是不同意義的。看着她親口講二人一路偕行的默契和趣事,龍廷軒的心便像是被生生剜走了一塊肉,疼得他就快喘不過氣來。
他沉着臉,情緒降到了冰點,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不覺已經緊攥成拳。
金子能感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憤怒氣息,但現在不說清楚,將來給彼此的傷害就越大。
金子佯裝沒有發現,回頭看着龍廷軒,笑道:“咱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在我心裡,可是將王爺當成了朋友的。我跟你說這些,便是想要與你一起分享我的喜悅。”
龍廷軒看着眼前笑靨如花的人兒,忍着心痛,勉強露出一抹笑意。
“逸雪於你而言也不是別人,這事情跟你說,也無妨!”金子眨了眨眼,臉頰浮起兩團紅暈,垂眸小聲道:“我們已經決定要永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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