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沉,坊間的燈火一盞一盞的熄了下去。
上京城在一天的喧囂後,慢慢沉澱於寂靜中,只偶爾有狗吠兒啼聲從遠處傳來。
金子側躺在榻上,手輕輕的摩挲着兩支光澤滑亮的桃木簪子,腦中閃現的,都是辰逸雪那張清雋冷傲的面孔,纏纏繞繞,揮之不去。
不過才幾日未見,便這般思念!
金子嘆了一口氣,在心中小小的鄙視了自己一番。
她這廂輾轉反側,而外廂守夜的青青,卻已經陷入了熟睡狀態,呼吸聲沉穩勻長。
金子不由有些羨慕起她來。
剛想要翻個身閉上眼睛睡覺,便聽窗櫺處發出幾聲啪嗒啪嗒的聲響。金子擔心外頭起風了,青青那丫頭粗心,沒將窗戶關好,便披着緞衣起來,走至窗邊查看。
剛將幕簾拉開,卻見一個白色的信封從窗縫裡塞了進來。
金子將信封從夾縫裡抽出出來,封面是空白的,一時拿不準這是誰送過來,便推開窗戶,探出身子往外張望。
森冷的夜風灌了進來,金子不由打了一個哆嗦,長廊外頭一片寂靜,只有廊上的燈籠隨風而動,光影晃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千絲網,中有千千結。”
金子默唸了一遍,只覺得心頭漾起一股難言的欣喜與苦澀。
辰逸雪對自己的情意如何,金子是知道的。在決定接受這份情感的時候,金子就曾想過這個問題,若是他的父母親不同意,他們該怎麼辦?
辰逸雪寄情于思。卻有不能來見她,是因爲蕙蘭郡主不同意這門親事吧?
大胤朝以孝治國,他處在愛情與親情之間。又該如何取捨?
金子不覺有些心疼起他來,她完全能夠理解他心頭揹負的壓力幾何。
天不老。情難絕!
逸雪,我也是!
金子小心將信箋收好,一併放進了錦盒中,因不知道該如何將回信安全的交給暗衛,金子便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心中有些牽念和憂思,金子反覆折騰了大半晌,直至更鼓聲響了三下,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早朝過後。英宗回到養心殿,剛在福公公的伺候下換下朝服,便聽外頭有小太監進來稟報,說逍遙王來了。小太監剛退下去,龍廷軒便大步走了進來,行至英宗面前規規矩矩地施了禮,才笑道:“看父皇神色,可是惠王一行順利?”
英宗嗯了一聲。揚手讓龍廷軒一塊兒坐下吃飯。
福公公和另一名小太監忙上前幫着佈菜。
“約談大致已經敲好,韃靼王子要求與陰山百姓易市,朕拒絕了!”英宗並不對龍廷軒有所隱瞞。馬市的秘密進行,這一任務他本就是交由龍廷軒去辦的,因而惠王此行,也不過是爲了龍廷軒打個頭陣罷了。
龍廷軒臉上漾出恭敬的笑意,點頭道:“父皇思慮周全,兒臣也覺得不可。韃靼與朝廷互易,咱們便能控制商品交易的種類,若是換了百姓,只怕韃靼人狼子野心。私下許了重利,百姓們一時被眼前利益所惑。做出些傷了國本的事情來,那到時咱們大胤朝可不單單是丟了臉面而已。”
英宗不置可否。只低頭開始用膳。
龍廷軒知道父皇吃飯的習慣,便沒多說什麼,安靜的在一旁陪着用了些。
將膳食撤下去後,龍廷軒這纔將樓月國那邊的情況跟英宗交了底。他打算將葉辰身爲樓月國朵莎公主的身份公開,這也是當初收服夜殤爲己所用時的承諾。哥洛目前已經在的掌控之中,只是他部下的勢力還未完全臣服,此刻將葉辰送回樓月國,也是爲了分薄哥洛底下一支獨大的局勢。
英宗聽了龍廷軒的分析,也覺得此計可行,便放開手,讓他全權安排了。
龍廷軒回來這些日子,去容妃宮中請安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英宗自然是知道這個兒子的脾性,定是容妃一直唸叨兒子的婚事,他這才提不起興致。
其實英宗心裡多多少少對龍廷軒也有些虧欠的,若非讓他去淮南道那邊秘密處理掉那些人,也不至於錯過這次秀女採選。眼看着其他兒子納了一個又一個側妃,他卻連一個正妃都沒有,身邊沒有個貼心人照顧着,終究不是事兒,也難怪容妃會着急上火。
英宗尋思着等馬市的事情處理妥當,便親自爲他挑一個品行出衆的大家閨秀與他匹配。
囑咐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後,英宗便打發龍廷軒去容妃宮中請安。
龍廷軒無法,只得訕訕的起身,臨走前,瞥見英宗桌案上攤開的一卷卷宗,竟是洛陽城歷下縣六福客棧命案上呈刑部的結案卷宗。
“聽說父皇召見了金娘子?”龍廷軒停下步伐,回頭問了一句。
英宗嗯了一聲,將卷宗合上,笑着應道:“還真是一名奇女子。沒想到她在上帝都的途中,還幫歷下縣破了一宗命案。從命案發生到將兇手緝拿歸案,只用了短短三個時辰,這或許是大胤朝刑獄上最快破獲的案子了。”
龍廷軒聽英宗對金子有如此高的評價,心中是高興的,只是一想到那天在塔樓上,金子對他說的無情的話,他便沒來由的感到一陣羞憤。
他凜了凜神,嘴角微勾,笑道:“父皇說得是,這樣膽大心細又有凜然正義感的女子,怕是找遍了大胤朝也難出其二了。不過父皇不知道的是,金娘子參加的每一個案子,其中起到偵查上關鍵性作用的,卻是另有其人!”
“哦?”英宗挑眉望去,看着兒子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問道:“軒兒知道是誰?”
“兒臣知道。兒臣還多次勸他出仕,只不過他本人和父母親,卻是不同意!”龍廷軒應道。
英宗卻是有些好奇了。要說天下男兒,無一不是志在四方。取得功名。揚名立萬,那不是人生的追求與目標麼?怎還有人避世不出的?那他屢屢參加案件偵查,這又是爲何?
看到父皇詢問的眼神,龍廷軒也不賣關子,直接將辰逸雪的名字說了出來。
他想要愜意逍遙,與世無爭,他偏不讓那小子如意!
英宗對辰逸雪這個人沒有多少印象,只在龍廷軒說明了他是蕙蘭郡主嫡長子的身份後。才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龍廷軒見目的達到,也不做停留,施了禮便退出了養心殿。
英宗又看了几上放着的卷宗,確實,字裡行間中不乏又另一個神探的影子存在,他倒是先入爲主,將一切歸之於金瓔珞一個人的功勞了。
英宗現在不僅僅是對金子一人感興趣,連帶着那個隱瞞着蕙蘭郡主偷偷參與偵查案件的辰逸雪,也充滿了好奇。
批閱完摺子後,英宗下了兩道旨意。分別傳召了金子和辰逸雪入宮見駕。
劉府。
傳旨的太監將陛下的旨意的帶到後,劉家上下衆人皆是一陣欣喜若狂。
金子已經在府中住了十來天了,除了中間逍遙王來探視過一次。宮中一直沒有消息過來,劉謙都開始擔心陛下是不是已經忘了手諭召見這回事了?
他剛還在想着是不是厚着臉皮去求見逍遙王,讓他在陛下跟前提醒提醒,又想起那日他那般凶神惡煞地踹了自己一腳,心頭到底沒底,也不敢貿貿然湊上前去,沒想到今兒個,竟把陛下的旨意盼來了。
劉謙忙打發着妻子顧氏去幫着給外甥女打扮妥帖,又吩咐外院的管事準備好馬車。一會兒送金子入宮去。
比起劉府這邊的歡天喜地,端肅親王府裡。蕙蘭郡主可以說是愁雲慘霧。
她實在想不明白,英宗怎麼會無緣無故的傳召雪哥兒進宮。
是不是他發現了什麼端倪?
蕙蘭郡主從接到傳召的旨意後。便不停地在屋內踱着步子,心頭揣揣難安,猜想着無數個可能。
“靖哥,我們不能讓雪哥兒去......”
聽到聲響,蕙蘭郡主以爲是辰靖回來了,忙不迭的從內廂出來,沒頭沒尾的說道。
挑開隔簾出來一看,這才發現來人不是丈夫,而是這兩天一直臥病在牀的父親,端肅親王。
“父王,你怎麼下榻了?”蕙蘭郡主臉色一變,瞪了端肅親王身邊伺候的丫頭一眼,趕忙上前,握住父親的手,攙着他在軟榻上坐下,一面輕輕地揉着他犯病痛的老寒腿。
端肅親王擺手讓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這才拍了怕蕙蘭郡主的手背,笑道:“蘭兒,別自亂陣腳!許是陛下聽聞雪哥兒回上京來了,又不怎麼見過,便臨時起意,傳他入宮看看罷了。”
“真是如此麼?”蕙蘭郡主的面容依然滿含擔憂。
“剛剛的旨意不是說得很清楚麼?陛下要是知道了雪哥兒的真實身份,豈是這般態度?”端肅親王篤定道。
蕙蘭郡主聽父親如此說,懸着的心倒是平靜了下來,卻猶自擔心道:“女兒只擔心他這是要誆雪哥兒入宮去......”
端肅親王哈哈一笑,點了點女兒的額頭,搖頭道:“瞧你說的,誆騙?這是一國之君能做的事情?”
“父王,兵不厭詐!”蕙蘭郡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卻也不願承認。
“陛下是君,我等爲臣。君爲臣綱,這是恆古不變的道理!”端肅親王斂了笑意,對蕙蘭郡主吩咐道:“去安排吧,將宮中的規矩一併跟雪哥兒說一說,他是聰明的孩子,一點就透,不必操心!”
蕙蘭郡主點點頭,思慮了片刻,說道:“父王,要不女兒陪雪哥兒一道進宮吧!”
“不妥,陛下只召見雪哥兒,你湊什麼熱鬧?”端肅親王擺了擺手。
“可不去,女兒實在擔心。女兒可以去看太后啊,許久未進宮請安了......”蕙蘭郡主搖了搖父親的手臂,頗有撒嬌的意味。
端肅親王想了想,嘆了口氣,笑道:“也罷,你就進宮替父王謝恩,承蒙太后和陛下惦記,派了太醫悉心調理,爲父才能控制住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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