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問:“你怎麼看的?”
“觀其神,察其色。”
“你明明在看湖,什麼時候看的我?”
“一眼即夠了。”
“……”
我亦步亦趨地跟着,一頭黑線。他漫不經心地把魚竿往肩上一搭,“這次的競標其實很簡單,誰掌握了一個關鍵,誰就能獲勝。”
我本來對生意上的事情一竅不通,也毫無興趣,但他的一句話還是撩起了我的好奇心。
“什麼關鍵?”我湊過去。
他閒着的左手指向前方,“關鍵就是……”
是夜,天邊夜雲稀疏,一輪滿月金黃。
我把白天的偶遇講給爺爺聽,剛參加完首輪競標會回來、一臉疲憊的爺爺眼睛突然亮了,“誰告訴你的?”
老爺子是商場上的老將,一向喜怒不形於色,這次競標天泰公司又是全力以赴,公司的智囊提供了無數點子,做了最周密的策劃,還有什麼好意外的?
老人家的反應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如實說:“一個叫蘇問的。”
“蘇問?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啊。”爺爺在腦子裡搜尋這幾個字,卻沒有搜尋到任何信息。
我躺在牀上,望着窗外那輪蛋黃一樣可口的月亮,想着白天的奇遇實在太刺激了,爺爺頭一次讚許了我,還讓項目組連夜重新趕製策劃案。那個叫蘇問的一句話真有這麼神嗎?我怎麼也睡不着。最終,我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室外。
金色的月光灑在湖面上,秋風颯爽,讓我簡直要愜意地大喊一聲了。輕鬆地跑向湖面,腳下是柔軟的蓑草。正當我忘情忘形時,腳下突然一空,我只覺得身體猛然下沉。
驚惶地發現自己雙腿陷入了淤泥之中,我奮力掙扎,試圖向上爬,卻驚覺自己越陷越深,淤泥很快漫過我的腰,快到胸部了。沼澤,這是湖邊的沼澤。
我冷汗淋漓,簡直要絕望了。
“救命……救命……”我大聲喊,不敢再妄動,但整個身體還是朝沼澤裡慢慢滑去。淤泥快沒到我的肩膀了,我第一次覺得死亡離我這麼近,呼吸漸漸壓抑,我快放棄了。
一個清涼的聲音從我頭頂響起,“抓住它!”
我慌亂地伸出手來,求生的讓我死命地抓住那伸過來的樹棍,感到有人在用力地將我往上拉,還有喘息聲在耳邊響起。
終於,我的手抓到了結實的土地,滿身泥漿地爬上岸來,幾乎要脫力地倒在了地上,大口地呼吸新鮮的空氣。
許久,我昏眩的頭腦清晰了一些,才注意到旁邊的救命恩人,一眼望過去,我呆住了。月光下的容顏,讓我剛剛清醒的頭腦再次暈了,我突然發現,死亡和幸福有時真的只有一步之遙。一瞬間,我就將記憶和現實銜接了起來,但她早已不認識我了。
稍稍平息了體力透支的疲憊,她很快站起來,單薄的脊背還是優雅地直着,拒人於千里之外。
看到她轉身要走了,我終於喊了一聲,“樂正小姐!”喊出來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因爲太急切太激動而有些嘶啞。
她微訝地回頭望着我。
“我是朱佑翔。不,小翔。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海盜遊戲,你,你好勇敢!”我一口氣將這句話說完,覺得肺部的濁氣吐出了大半,只是臉上燒得厲害。
樂正雲似乎在記憶裡搜索我提供的線索,半晌,她點點頭,“那天我有件東西找不到,到花園裡找哥哥時遇上了你們。”
原來那天她是去找東西,我想起初次見面時她的那句話“我的木匣子呢”,立刻用力地點頭,“對,對!”
我忍不住地想,究竟是什麼東西,讓她如此寶貝?
樂正雲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中很清澈,“朱先生,湖邊多沼澤,行走時需當心。”
“今天多虧了你……”我狼狽地爬起來,“我……不知道怎麼謝你纔好。”
她搖搖頭,顯然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睫毛微動在月色裡,簡直像一片羽毛撩動在我心尖最癢的那一處,我滿心洶涌着幸福痛楚、嚮往疑惑、欲說還休……我知道,自己被丘比特的愛神之箭射中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失魂落魄,連人都憔悴了幾圈。樂正小姐向來深居簡出,不見外人,更何況在這樣的非常時期,樂正家人會如何揣度我的居心?我的心事也不敢對爺爺說,只一個人悶悶地窩在賓館裡。
第二十五次把廢紙團扔進紙簍,我抱頭砸在了牀上。不過是想寫一封情書,怎麼會這麼艱難?
不論怎樣,這一次我不能不戰而敗,不能做縮頭烏龜。至少,要讓她知道我的心意。
頂着熬得通紅的眼睛,我把那封情書交給長樂集團的一個熟人,只說是一張普通的卡片,煩請轉呈。但我不自然的臉紅肯定把信的內容泄漏了十之,對方是位好風度的女士,並沒有追問,答應幫我轉交。
三天了,我不打CS不開遊戲機,甚至無心洗臉出門,完全沉浸在等待的折磨中。我設想了一千種可能,簡直要被這場暗戀折騰掛了。可是樂正雲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
到了第四天,我實在忍受不了了,悄悄溜到長樂集團的高層和樂正端成下榻的樓層,在樓道口等待着。從早上九點一直到晚上七點,終於,那讓我魂牽夢縈的身影出現了。
那背影簡直是毒藥,一眼看去就將我的心掏空了。我立刻衝上去,滿腔熱情的表白在瞬間一句也記不起來,只能嚅嚅道:“樂正小姐……”
那側影在燈光下顯得更爲柔倦,眼中一瞬間的詫異很快歸於淡定,似乎在等着我說下去。
“我……我寫給你的信……”
“我看到了。對不起,我不能接受。”樂正雲平靜地說。
宛若五雷轟頂,我所有的希望都在那一瞬間坍塌了,精神高度緊張和一整天幾乎水米未盡,突然的絕望讓我幾乎要昏倒,我像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顫抖着問:“我沒有一點希望嗎?以後……只要你給我時間,我會一直爲你等候,哪怕是五年、二十年……”
我想自己卑微的樣子一定十分可厭。自幼的貴族訓練教我有涵養的男人絕不應該這樣糾纏,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臟,它快要難過到死去了。我神經質般地嘶聲朝那側影喊:“我會爲你等候一生的!”
“不需要,永遠不可能。”樂正雲的聲音帶着我不熟悉的殘酷,徹底粉碎了我最後一點念想。我死死地扶着電梯冰涼的鐵皮,看着那無情清絕的容顏被鋼鐵的門緩緩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