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吧?”一個黑衣人急急跑了過來。失神的人在一片薔薇花海中更顯空靈,背影修長單薄得讓人心疼。
樂正雲回過神來,恢復了那種淡無波瀾的寧靜,示意對方把報紙撿起來。
“樂正雲!樂正雲!”耳邊恍惚飄過那縈繞腦海不去的聲音,很像……赫連九州的聲音。樂正雲詫異地環顧四周,只有風嬉戲在花叢,金色陽光輕輕跳躍。他失落地自嘲而笑,不僅喉嚨燒壞了,腦子恐怕也燒壞了。
青都全幫戒備。
“幫主,有人擅闖青都!”
坐在大堂正中的人臉色陰晴不定,突然用力地一揮手,“放她進來。”
幫主竟發出開門放人的命令,大堂中衆人一時鴉雀無聲。只見那高高在上的人用右手慢慢撫摸着自己的左手大拇指,危險的氣息瀰漫在正殿的每一寸青石中。
大門中開,一個身染血跡的明豔少年拾階而上,紅衣颯爽從容,竟完全沒有將四周蓄勢待發的包圍圈放在眼裡,只把冒火的眼神對準中間,“樂正雲在不在你這裡?”
“在。”對方十分簡潔。
“放人!”赫連九州含怒呵斥一聲,音繞樑柱。衆人只覺得耳中發脹,尤勝心頭惶恐。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敢這樣對幫主說話了?
“憑什麼?”安危邪邪地眯起眼,在他的御座上調整了一個角度,“他是你的什麼人?
“當然是,我的女人。”
安危一擡手,包圍圈迅速散開,他慢慢踱到來者面前,細長的鳳眼裡威嚴且帶有一絲玩味。
兩人都着紅衣,不過一個紅得如楓鮮豔,一個紅得如血酷寒。
“我給你地圖,是爲了有朝一日你闖進青都來要人的?”安危額角的疤痕旁暗暗浮起青筋,“你很在乎樂正雲?”
“當然!”赫連九州完全來不及琢磨對方邪魅的笑容中洶涌的殺機和一些說不明的情緒,更沒有理解那句問話的真正含義。
“好!好!”安危的臉色在這句話中突然沉了下去。
九州警惕地盯着他,並集中百分百的注意力,一旦動起手來,她將全力一戰。二十年來,義之所在,她從不退縮。更何況,樂正雲之事因她而起,若不能救出她……記憶中一根似有似無的弦被撥動,九州不知爲何,心中微微牽痛,頓時沉聲道:“我發誓保樂正雲毫髮無傷。”
安危血紅的身影似被人揍了一拳,頹然可怕,偏偏怒極反笑,脣角上揚。赫連九州望着他古怪的表情,突然驚疑道:“你不會對她……”後面的話她說不下去了,但兩個人都明白了。
安危怔忡了片刻,放聲大笑,笑聲清寒,“那麼傾國尤憐的美人兒,放在我這裡,我當然會毫不猶豫地……”欣賞着赫連九州劇變的臉色,他舉起沾着薔薇花汁的右手,“他那白雪般的肌膚……”
一拳帶着無限憤怒打了過來,安危側身閃過,抓住那握緊的拳頭,“我在你眼裡不就是這樣的人嗎?”
“我只以爲你是個暴君,沒想到你還是個小人!”
“後悔結識了一個小人,是吧?”安危暗紅的衣衫被拳風鼓起,“我欠你一個人情,今日我放你一馬,從此,兩不相欠。”
從此,兩不相欠?冷酷決絕如同刀割皮膚,有什麼東西,譁然破碎。
“救不走人,我絕不離開!”
安危倏然背過身去,“送客。”
夜深靜。
一朵血豔的薔薇在俊美的手中被把玩着,夜光杯中散發出苦冷的醺然。
“老大,人已經趕走了。”
“知道了。”高腳杯映着一線疤痕。
“赫連九州來時傷了我們三十個兄弟,走時又傷了五十四人。”下屬彙報戰況,心有餘悸。
安危的面孔埋在暗紅的衣領中,看不見喜怒。
“你明明是救人,爲何不解釋?”
“她已經那樣看我了,解釋又有何用?”安危疲憊地慢慢說着,突然暴怒地一把將桌上所有的杯盞掀翻在地。
她那麼在乎那單薄無用的男子,心中何曾還有一絲一毫對自己的信任?酒千杯,枉思量,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灼人的液體落下肚去,眼前景物複製成對。
“說句實話,有那麼難嗎?”突然,大廳中的聲音讓安危擡起頭來。那楓葉般的鮮豔奪目,讓他的酒意直衝大腦。
“我是被趕走了,可是不要忘了,你給過我青都的暗道圖。”赫連九州撣掉身上混血的灰塵,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早該想到你這個臭脾氣。”
“你還是來找我要人的?”
“打了這麼多架,我只想喝杯酒。”
“你不怕小人在杯中投毒麼?”
“方纔多疑,是我不對。”赫連九州道起歉來沒有半分道歉的樣子,高傲地直直盯着那三分醉意的眸子。
“關心則亂。有什麼好說的?”安危輕描淡寫,彷彿失落悵然。揮毫一筆銀河天塹,勾勒出了整個宇宙的失意。
赫連九州微微一怔,卻見他擡了擡眼皮,“坐。”
青燭長夜,美酒夜光杯。
“你是說,你騙了‘她’,所以心存愧疚?”安危被幾杯烈酒醺得雙脣殷紅,更添俊美,“那你的身份呢,他是否知道?”
“這件事除了我的家人,只有你知道。”赫連九州瞪了他一眼。
安危細長的眼中浮起難以覺察的笑意,脣齒微張,正待說些什麼,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夜的寧靜,下屬衝進正殿來,“老大,人逃走了!”
“什麼?”安危霍然起身。
青都十五重門內外高手嚴陣以待,就算有神人之力、絕世身手,也定會有去無回。更何況,樂正雲手無縛雞之力。
赫連九州突然回想起,她進暗道時,見四周草地上有新近的腳印,但當時並未多想。
青都暗道有機關一百三十九處,障眼法二十五道,死陣九處,都是尖端電子監控,稍有不慎,即會粉身碎骨。即使手握暗道圖,也需要絕對的冷靜和耐心,步步爲營,方能全身進退。這世上絕沒有人,能盲闖青都暗道。
但,樂正雲的確是逃走了,沒有經過正門,就只有暗道。
除非……
安危快步走向監控中心。大門敞開,一臺巨大的服務器前面,繃緊的背影慢慢轉過身來,首席技師臉色慘白灰青,冷汗浸溼了額頭,“老大,所有電子設備、紅外監控系統全線癱瘓。”
一旁的幾個門主,都死死閉緊了嘴。誰都可以看到,安危眼中濃郁的殺機。
只有赫連九州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她想起了文物展之前,樂正雲修復好電子監控設備的情形。她做得到,這世上也只有她做得到。那麼,她有沒有平安脫險?這些疑問把九州的世界攪沸了,讓她一刻也無法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