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白卿愣了許久,終於回過神來。他臉色有點兒泛白,勉強扯出一抹笑:“這麼說,你是我小師妹吶?”
玄薇默默點了點頭,卻也沒有擡頭。
“我不是師門裡最小的一個了,好極好極。”賀白卿點頭,笑容更勉強了一些:“那……師父如今?”
“我和顧大哥將師父埋在了紅藤館後院,想戰事風聲過去,再將師父好好埋葬。”玄薇聲音細小說道。
馬氏一聽,竟是紅藤館的大夫去了,便早就拉着紅棗回了屋裡,不打擾他們師兄妹說話。顧淵看了眼玄薇,又掃了眼賀白卿,他開口打破了院子裡的沉重:“你還要進城麼。”
賀白卿抽了抽鼻子,咧嘴笑:“那老頭兒都不在了,我去烏壩作甚?不勞煩您了,您若有事,自去忙吧,我與我小師妹在一起……好好說說話。”
玄薇頭垂得更低了些,強忍住眼淚不要往下掉。
顧淵沒再說些什麼,知道自己必須要走了,卻還是擔心玄薇。
“我會再來找你。”他最終對玄薇說了一句,而後轉身牽着馬離開了院子。
顧淵一走,玄薇彷彿被抽掉了主心骨,眼淚一下子就憋不住了。
賀白卿看着玄薇,面對這個不曾謀面的陌生“師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師父……最後好麼?”
玄薇點頭,聲音哽咽:“他很好,一直挺好的。能吃能睡,每天都挺開心的。”
“那就好。”賀白卿點點頭:“你也別哭了,這不……你也是沒法子救他麼。等城門通了,咱去買副棺材,帶着師父回京。師孃還在京城呢,得把他跟師孃的埋在一塊啊。”賀白卿說着,卻見玄薇還是難過,便開始換了個話題:“你還沒見過其他師兄吧,到時候也得讓你見見。師父無兒無女,這輩子就收了咱們這些徒弟,原本就我們師兄弟六個,如今還有你這個小師妹,也算兒女雙全了。你……你別哭了,師父說了,哭多了傷肺……”
玄薇伸手抹眼淚:“我沒能救得了他,我就在院子後頭,師父被人拿刀給捅了好幾個血窟窿……”
賀白卿長長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塊皺巴巴的帕子,亂七八糟地給玄薇抹眼淚:“別哭別哭……你這哭得,我都要哭了……”
就在兩人差點兒抱頭痛哭的時候,屋裡傳來馬氏的驚呼:“哎喲!這個小娃子沒氣啦!”
兩人一聽,齊齊站起身來,雙雙往屋裡快步走去。皆爲醫者,都有着同樣的心情。聽見病人有事,自然是第一時間就以病人爲先。
玄薇跨步進了屋裡,見馬氏抱着一個小嬰兒,整個人有些着急的模樣。
她立馬上前,手指湊在小嬰兒的鼻孔前頭,試探了一下,確實沒了呼吸。
“快,把小傢伙平放在牀上。”玄薇臉上淚水還未擦乾,人卻變了個人一樣。她說完,將裹着小傢伙的布掀開,拇指摸到了小傢伙胸肺處,力氣不大不小地按捏着。
小傢伙早產,呼吸系統還沒有成熟,很容易有呼吸上的困難。玄薇小心翼翼幫小傢伙做了幾個人工呼吸,等到小傢伙逐漸恢復了呼吸,才鬆了一口氣。
賀白卿站在一邊,表情有些嚴肅:“孩子太小,還不能用藥。如今只能聽天由命,孩子活不活得下去,只能靠他自己。”
玄薇抹了把汗,坐在了牀邊,擔憂地看着這個小孩。
馬氏跟着鬆了口氣。她站着看了眼玄薇,覺得可算是抽出空來了,便趕緊問道:“妹子,你這是哪兒撿的兩個小娃娃啊?”
玄薇搖了搖頭,指了指賀白卿:“這該問他。”
賀白卿抓了抓腦袋,說道:“就是……我晚上到城門口,守城門的大哥說最近不給進只給出。我沒法子,只好離開。也不知道怎麼,走着走着,就遇見個小樹林。那時候天剛黑,我走累了,正坐在樹根下頭髮呆,卻聽見有人聲音。扭頭去看,便見有人將屍體丟在那兒。”
他指了指那兩個小孩,繼續說道:“有屍體麼,我就好奇。過去瞧了眼,女人是死透了,可肚子卻動了幾下。我想着,這麼大的肚子,該是快足月了,若是人剛死沒多久,或許肚子裡的小孩還活着,就想試試破開她肚子瞧瞧麼……結果一破開來,小孩果然還活着。”
馬氏一邊聽着,一邊臉色越來越難看,聽到了這裡,簡直要叫出聲:“我的老天爺,小兄弟,你也真敢!難不成,這倆娃娃,就是從死人肚子裡給拿出來的?”
賀白卿點了點頭。
馬氏打了個哆嗦,離着兩個小孩遠了點:“阿彌陀佛,這叫個什麼事哦!棺材子可是不吉利,這是誰家的呢?”
玄薇有點兒擔心,也覺得還是得趕緊找到小孩的家人才好:“馬姐,你能不能去找柳老爺子問問,昨兒誰家大着肚子的媳婦死了?”
馬氏眼睛盯着那兩個小孩看着不停,聽見玄薇的話,也便點頭:“柳家老爺子上地裡幹活去了,我這是還沒等到你,就在家等着,免得你來了沒人應門。你若着急,我就去地裡問問。”
玄薇想了想,點了點頭:“馬姐還是趕緊去吧,這兩個孩子身子弱,還是早點兒找到他們家人的好。”
馬氏點點頭,擦了把手就走了。
柳楊屯也不算大,攏共加起來不過百十戶。每家每戶祖祖輩輩都是住在這片土地上的,所以誰家有個什麼事,整個屯兒都清楚。馬氏沒出一個時辰,便將事情打聽了個清楚。
屯兒南邊老金家的小兒子,去歲上娶了離柳老爺子家不遠的馬家姑娘。馬家就這麼一個女兒,家裡也沒兒子,女兒嫁出去後,老兩口日子過得不容易,便搬去了烏壩城裡,開了個豆腐腦攤子做點兒小買賣。老金家一共四個兒子,在屯兒裡也是橫得不行。
當然橫得不行了,如今這個年頭,自然是誰家兒子多誰家牛氣,老金家這個小兒子也算是被寵着到大的,也因着被寵得狠了,頗有些不靠譜。
這金家小兒子,剛與馬家姑娘成親不到幾個月,便沾上了賭。賭輸了,便四處借錢,說是還賒的賬去,卻其實還是去賭。這麼驢兒打滾的,外頭賒的錢便越來越多,逐漸家裡便是在是揭不開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