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正想着別的事情,被忽然這麼一問,有點兒沒轉過彎來。
“嗯?”
“我殺了人,那人還是個大官,”玄薇聲音越來越低,顧淵非得讓馬兒跑得慢些,側耳仔細聽,才聽得見:“是不是給你們惹了大麻煩?將軍……你會不會把我交給官府?”
“……”顧淵無言以對。
玄薇沒聽見顧淵的回答,以爲自己八成是要被抓起來了。她情緒有點低落,可嘆了口氣,也認了命:“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吧。那人殺了我師父,讓我再選一回,我也會這麼做。若是將軍將我送去官府,我也無話可說。”
“沒到這一步。”顧淵回答道:“事情有些複雜,軍中無將,是有些麻煩,可是高傑身上疑問不少,這事我先弄清楚。”
玄薇沒再說話,兩人趁着夜色,一路順着烏蘭河往上行去。玄薇看見了那三棵楊樹,便往東南方向指了指。當見到村落時,夜已經極深了。
這麼晚了,玄薇也沒處打聽,只好等到天亮之後,再去尋一家問一問,那個家裡有兩頭牛的柳家老爺子,住在哪裡。進了村子,顧淵便下了馬,他牽着繮繩,馬上坐着玄薇,一路緩慢往村子裡走,免得驚擾了這夜色。
還沒走幾步,玄薇忽然聽見了些細微的聲響。她這一日精神緊繃,有點兒受了驚嚇,所以對這些聲音敏感得很。
“將軍,你聽見沒?”玄薇聲音裡不禁帶了點兒懼意。
顧淵停下腳步,側耳去聽。
夜色深深,秋風打着旋兒吹過山坡下的楊樹林,樹葉簌簌響着,偶爾有未眠的獸類踩到落葉,輕微的聲響反倒襯得夜裡寂靜。顧淵聽了半天,沒聽見別的什麼動靜,正想開口詢問,卻又停住了話頭。
“嗚……嗚嗚……”
顧淵這回聽到了,秋風中,確實有點兒別的聲音。像是小獸的嗚咽,因着聲音小,所以很容易混進風裡,讓人聽不清楚。
“大約是山裡頭野貓生了崽。”
“聽着不像。”玄薇搖了搖頭,她踮着腳尖,努力踩到馬磴子上,然後笨拙地下馬。整了整裙子,玄薇順着那聲音往楊樹林裡走去。
顧淵本不想跟過去,可這夜色深深,他們也沒有別的去處,再加上玄薇一人走進樹林,若是遇上什麼走獸,可不好辦。他無奈將馬拴在了隨意一棵楊樹上,然後跟了過去。
玄薇小心翼翼踩在落葉上,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看着這黑暗中影影綽綽的樹林,心裡也是有些怕的。
只是……那聲音太像小兒啼哭了,而且哭得聲音微弱,像是下一秒就要斷氣的樣子。玄薇有些不忍,還是順着聲音走了過去。
血腥味越來越重,玄薇忽然聽見有人長長嘆了口氣,她整個人一個激靈,頓時站定腳步。擡頭一看,不遠處的景象,簡直要讓玄薇尖叫出聲。
“誰在那裡。”沒等玄薇叫出來,顧淵已經一步上前,將玄薇攔在了身後。玄薇一把抓住顧淵的袖子,差點兒從嗓子眼裡蹦出來的心又被她好好嚥了下去,彷彿抓住了顧淵,前頭就是個羅剎,她也不怕了。
顧淵比羅剎可嚇人多了。
不遠六七米外,一個白衣人正坐在樹林間。他一身是血,手裡隱約抱着個什麼東西。而他人面前,有一具像是被破開肚子的屍體。
“咦?這大晚上的,樹林子裡還有人麼?”那人忽然扭頭,看過來後,開口說話了:“一男一女……哦,原是這樣。兄弟,這兒不方便,有個死人呢,你倆若是出來野合,找那半邊尋個乾淨處吧。”
玄薇一聽,頓時也不怕了。
她怒了。
“你說什麼呢!”玄薇鬆開緊抓着顧淵的手,往旁邊讓了讓:“你是人是鬼!”
“我當然是人。只是說不好,這兒還真有個鬼。”那人捏着手裡的一團肉,忽然嘆了口氣:“唉,過陣子,怕是要兩個鬼了。”
玄薇目光落在了那人手裡,眯着眼仔細看過去,頓時大驚:“你手裡拿着個嬰兒?”
“嗯,是啊。”那人聳了聳肩,聲音很是無所謂的模樣:“剛從這死人肚子裡破出來的,小東西氣都喘不勻,怕是活不長久。”
“我看看。”一聽有嬰兒快死了,玄薇也不知道爲什麼,頓時就不怕了。她挽了挽袖子,走上前去,往那屍體邊上一蹲。
“喏。”那白衣人將手裡的肉團團往玄薇哪兒一杵。
本以爲這女孩兒怕是要尖叫,可誰知她卻果真伸手接過。白衣人多看了玄薇兩眼,歪了歪腦袋,瞧着她的動作。
玄薇輕輕摸向嬰兒頸上,那沾着血水、嫩得堪比水豆腐的小皮膚下,脈搏微弱。小孩兒氣息不重,連哭的力氣都沒有……想必,是快不行了。
“棺材子麼?看樣子像是早產……你把小孩兒破出來,怎麼不拿衣裳裹裹!這麼小的孩子,應該注意保暖啊!”玄薇急了,對着白衣人說道。
白衣人眼睛一下子就瞪了個溜圓。
他上下打量了玄薇一圈:“……你是產婆?不會吧……現在這麼年輕的小姑娘,都去當產婆了嗎?”
玄薇又氣又急,不去理會那白衣人,扭頭去看顧淵:“顧將……顧大哥,來幫個忙託着孩子!”
顧淵倒是習慣了玄薇的性格。平時膽怯又軟和,可遇見了要救命治病的事,立馬變身,比他這個將軍還果斷。他走過來,伸手接過小孩。
玄薇脫下披風,將披風折了折,輕輕將小孩裹起來:“布是粗了點兒,不過好歹能擋擋風……你愣着幹嘛啊,小孩子破出來就不管了啊?沒瞧見孩子臍帶還沒剪麼?”
白衣人一愣,脫口而出:“反正都快死了,就跟他媽埋一塊唄,還剪個啥勁兒。”
“呸!”玄薇白了那人一眼,乾脆也不用他,從懷裡掏出手術刀,往小孩臍帶上割去。
“哎呦,好刀啊!”白衣人眼前一亮,剛想湊近了瞧瞧,卻見玄薇將刀擦乾淨,又給收了起來。
白衣人癟了癟嘴,有點兒失望地移開了眼睛,往那女屍身上望去。
“等會兒……這死人肚皮怎麼還在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