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在把又一次熬好的藥送到李景的房間後，竇端雲終於沒了別的事情。
她回到了自己的臥房。
看向今天一直跟在自己旁邊的鶯鶯，直到現在, 在爲李景的突然病重忙裡忙外一天, 白天幾乎沒有閒暇去和鶯鶯交流之後, 竇端雲這才真正有了鶯鶯真的再次出來了的實感。
這麼多年過去, 鶯鶯終於再次出現在她面前了嗎？
對着鶯鶯正關切地看着她的眼神, 竇端雲突然便有種想哭的衝動。
不過她忍住了。
“沒想到昨天虎子說的話居然是真的啊，鶯鶯。”
竇端雲最後選擇用這句平平淡淡的話來開啓她和鶯鶯在七年之後的第一次面對面的談話。
鶯鶯看出了剛剛竇端雲情緒的變化，也明白了過來她剛剛是想到了什麼。
她在心裡暗歎一聲。
果然太聰明的孩子是沒有糖吃的, 她怕是早對自己幾年前的話心生疑惑了吧。
想到竇端雲這幾年心中可能經常在爲自己提心吊膽，鶯鶯感覺自己的心似是突然被泡在了苦水裡, 澀得很。
她看着竇端雲平淡的表情和眼中隱隱閃爍的淚光, 也緩緩地笑了起來。
“對啊, 端雲，沒想到現在虎子變得這麼靠譜了, 我們下次再見到他要好好謝謝他纔是，你可不能再對人家那麼沒禮貌了。”
聽到鶯鶯這麼說，竇端雲也想起了自己昨天對韓寅那堪稱無禮的態度，她瞬間有些不自在，連帶剛剛因久違地見到鶯鶯而產生的傷感也褪去了不少。
“我下次一定會好好謝謝他的, 鶯鶯, 不會像上次那樣了。”她咕咕噥噥地說道。
“這纔對嘛, 端雲, 你看, 道士也不全是捉鬼的嘛，而且, 虎子不是說，他只是去齊雲山書院讀書了嗎？他說不定根本不是道士呢。”
鶯鶯看出了竇端雲此時的不自在，只覺得她可愛極了，她忍不住再次調侃道。
看到鶯鶯這麼有活力地懟她的樣子，竇端雲既有些不服氣，又有些安心，她有些心情複雜地喊道：“對呀對呀，我那不是關心則亂嘛，鶯鶯你今天怎麼這樣啊！”
鶯鶯被竇端雲近幾年難得孩子氣的話給逗笑了，她笑了笑，剛剛準備安撫一下有些炸毛的竇端雲，卻聽到突然有人敲門。
“竇娥啊，你睡了嗎？婆婆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聊聊。”
在幾下放輕了的敲門聲後，響起的是蔡婆婆的聲音。
鶯鶯和竇端雲對視了一眼，竇端雲平復了自己有些氣惱的情緒，起身去開了門。
鶯鶯和她一起飄了過去。
“我還沒有睡呢，婆婆，您現在過來，是有什麼急事嗎？”
看着門口因爲兒子的突然病重而像是一瞬間老了許多歲的蔡婆婆，竇端雲不由得放柔了語氣問道。
“噓……”蔡婆婆卻沒有直接說出她這次來的目的，而是先制止了竇端雲的話。
“阿景剛剛歇下了，竇娥啊，你小聲點。”
李景的屋子和她的臥房離得挺遠，這點聲音不會吵到他的。
竇端雲想要對蔡婆婆這麼說，可看了看她此時很是憔悴的神色，她順從了蔡婆婆的話，輕聲道：“好的，婆婆。”
蔡婆婆滿意地笑了笑。
“竇娥啊，我們進你屋子說吧。我要和你說的事不是站在門口這一時半會兒能說完的。”
竇端雲有些疑惑。
這麼晚了，有什麼正經事是必須要現在說的呢？
不過……
“好的，婆婆，您快進來。”
她拉開了門，把蔡婆婆請了進來。
鶯鶯連忙閃開了身。
看着蔡婆婆和竇端雲一前一後走到了桌邊坐下，蔡婆婆還擺出了一副長談的架勢，她亦是十分疑惑。
蔡婆婆現在來找端雲，究竟爲的是什麼呢？
她飄到了竇端雲身邊，看着蔡婆婆，想和竇端雲一起仔細聽聽蔡婆婆要說的話。
在桌邊坐下之後，藉着竇端雲桌上閃爍的油燈，蔡婆婆看到竇端雲的眼眶居然是紅的。
她有些感動，也對自己接下來的話被接受有了更多的信心。
沒想到竇娥對我兒也這麼關心。
“竇娥啊……”她有些感動地開口道，“你應該知道婆婆開始把你從你爹爹那裡接到婆婆身邊是爲了什麼吧？”
竇端雲沒想到蔡婆婆突然說起了這件事，她皺了皺眉，微微低下了頭。
“我知道的，婆婆。”她輕聲回道。“您是想讓我做您的兒媳婦。”
鶯鶯也爲蔡婆婆這突然提起的話皺起了眉頭。
蔡婆婆現在提這話，不會是想要……
蔡婆婆接下來的話驗證了她心中不好的猜測。
“竇娥啊，婆婆也知道這是爲難你，可是婆婆也是實在心疼我的孩兒啊。”
鶯鶯看到蔡婆婆往前傾了傾身，握住了竇端雲放在桌子上的手，神辭間頗爲懇切地說道。
“現在阿景病成了這副樣子，他又那麼喜歡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在他還在的時候嫁給他，讓他……萬一真的有什麼不測，也走得圓滿一點呢？”
說到後面，蔡婆婆似是再次被李景馬上就要不久於人世的假設給傷到了，再次紅了眼眶。
竇端雲因蔡婆婆突然提出的這個要求愣住了。
她擡頭，看向蔡婆婆，卻冷不防正對上了她泛紅的雙眼。
這讓她不知該如何把拒絕的話說出口。
可是……婆婆，如果現在嫁給李景，我怎麼辦呢？
感受着蔡婆婆握着她手的力度，看着她看向自己的滿含悲切的眼神，想到在這些年來蔡婆婆對自己彷彿對親生女兒一般的態度，竇端雲感覺自己的心似是被浸在了冰水裡。
“婆婆，我……”
她有些哽咽地開口。
蔡婆婆沒有讓竇端雲把話說完。
“而且，竇娥啊，我兒子他也不一定真的會那麼命不好啊。”她似是受不了自己剛剛話中的假設，急急忙忙地補充道：
“說不定你嫁給她之後，帶給他的喜氣會讓他的病直接好起來呢！”
蔡婆婆越說越相信自己的這個假設，她眼中的興奮和希冀將悲切沖淡了些，聲音高亢地繼續說道：“而且，竇娥，如果我兒子沒有生病的話，我們定的不也是明年辦好事嗎？現在只是因爲時間提前了呀，對不對？”
“……對呀，婆婆。”竇端雲有些艱難地說道，彷彿說出這幾句話需要花費她全部的力氣。
在這句話說出口之後，她的心頭反而平靜了下來。她在期待什麼呢？李景是蔡婆婆的兒子，而她……
竇端雲深吸了口氣。
“我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那我們明天就開始準備婚事吧。”
她認真地看向蔡婆婆，帶着安撫意味地說道：“婆婆，你別太擔心，說不定李景這病只是看着兇，過幾天，等到……等到我們成親之後，這病就好了呢。”
得到了滿意的回覆，蔡婆婆帶着欣慰地離開了。
竇端雲沉默地看着蔡婆婆放輕腳步遠離的背影，直到她走過了樓梯拐角，不見了身影，這才關上了門。
轉過身，她便看到了鶯鶯欲言又止、無比擔憂的神情。
這讓竇端雲平靜無波的臉上重新染上了溫度。
“你怎麼了，鶯鶯？怎麼這副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竇端雲走到鶯鶯身邊，恍然發現自己居然只比鶯鶯矮半個頭，馬上就要超過她了。
看着鶯鶯因爲虛影而更美得極有仙氣的樣子，再看到她現在因爲自己而極有煙火氣的悲傷，竇端雲覺得自己的心更軟了。
至少，鶯鶯是絕對最愛她，把她放到第一位的。
蔡婆婆……她畢竟是有自己的親生兒子的。
見鶯鶯因爲自己的一句問話而神情更加難過的樣子，竇端雲連忙轉移了話題。
“現在時候也不早了，鶯鶯，如果你沒有什麼要緊事的話，我就先休息了。”
她對着鶯鶯說道，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對了，鶯鶯，你今天也記得不要偷懶睡覺，要像昨天晚上一樣冥想。”
說到這裡，竇端雲頓了頓。
不讓鶯鶯睡覺好像顯得過於殘忍，不過……
她看了看久違的能夠飄在自己身前的、顯得很是精神的鶯鶯，終於還是希望她能夠出現的心思佔了上風，而且……
“鶯鶯你之前已經白天睡、晚上睡，睡了好多好多年了，現在應該也不困了，對不對？”
她帶着些試探和希冀地問道。
“端雲……”看着竇端雲如此平靜地轉移話題的樣子，鶯鶯感覺自己心中揪得生疼。
可是，她又能說什麼呢？她又能幹什麼呢？
從這些年每晚竇端雲對她說的話，鶯鶯也知道，她實際上是漸漸把蔡婆婆當成一個不那麼好、卻也絕對沒那麼壞的母親看的。
而以竇端雲的性格，聽到蔡婆婆這樣的請求，且不說以她的身份究竟能不能拒絕，就算她可以拒絕，她也很可能會爲了報答蔡婆婆而答應的。
鶯鶯知道，這便是竇端雲，那個有着一直沒有改變過的、讓她極爲心疼也極爲生氣的性子的竇端雲。
鶯鶯在心頭嘆了一口氣。
這又能怪誰呢？還不是因爲她當年掉鏈子，沒能時時刻刻陪在竇端雲身邊。
現在她突然冒出來要求竇端雲自私一點，反而是自己強人所難。
“我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端雲，你快好好休息吧。”鶯鶯強忍住了自己心頭的酸澀，對着竇端雲笑了笑。
“你放心吧，我今晚也不會睡覺的，睡了那麼久，我的確也不困了。”
就算李景現在和端雲成了親，依他現在的身體，也不能對端雲做什麼。
她努力地在心中安慰自己。
只要她在最後那個關鍵情節不掉鏈子，爲端雲避免掉那個悲慘的結局，她一定還會有很好的未來。
那是最重要的一步，也是現在唯一的法子了，她需要好好想想應該怎麼做。
看着竇端雲在和她道了晚安之後躺到牀上閉上了眼睛，鶯鶯也強迫自己放空思緒，開始昨天虎子所說的冥想。
虎子好像知道的東西很多，雖然他很可疑，不過自己也可以在提高警惕的前提下盡力和他接觸一下。
畢竟……他到目前爲止並沒有讓她感覺到怪異，更何況他幼時居然能夢到“昭君”……
想到這個情況，鶯鶯感覺自己的心中更亂了。
她索性徹底把這些事拋在了腦後。
不管他會不會幫到昭君和自己，不管他和自己之前的那個世界有什麼聯繫，都等到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再說吧。
*
第二天。
鶯鶯懊惱又極爲擔心地跟着竇端雲出了家門。
那個李景絕對有問題，絕對不是她的錯覺！
想到今天早上當竇端雲“自願”對着他說願意嫁給他、希望儘早辦婚事時他的反應，鶯鶯感覺自己的心頭甚至涌上了怒意。
他大概是得意忘形了吧，也大概是覺得沒有人會那麼專注地盯着他的表情，居然在說着不想拖累人的話的同時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想想竇端雲剛剛因爲主動說這事時不自在而低下的頭，如果不是擔心自己的出聲很可能會讓竇端雲在本就可疑的人面前露出破綻，鶯鶯簡直想當場戳穿他！
可這毫無用處。
鶯鶯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就算他露出了這樣的表情又能怎麼樣呢？在不能對竇端雲解釋清楚自己的來歷的情況下，自己對她說出這件事也只能讓她更加難過、更加知道自己所嫁非人罷了。
自己需要好好想想，現在究竟應該怎麼辦。
“鶯鶯！鶯鶯！”
竇端雲努力壓低聲音的叫聲讓鶯鶯從情緒中暫時走了出來，她扭頭看向竇端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