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坐在書院的教室中悠閒地看着書, 間或有幾聲抑制不住的低咳從他的喉間溢出。
同窗看到他如此虛弱卻仍然認真讀書，不由得對他投以同情與欽佩的目光。
感受着周邊人的情緒，李景卻只覺得好笑。
“李景, 書院外有人找你。”
突然, 有人出現在了教室門口對着李景喊道。
有人找？那人是誰？
雖然很是不滿被人打斷了他的閱讀時間, 爲了維持自己平素在同學們面前的形象, 李景並沒有把不快表現出來, 只是對前來傳信的人禮貌頷首。
“多謝。”
他起身前往書院門口走去。
快要走到門口時，李景也遠遠看到了來人，他沉下了臉色。
稍微放慢腳步以便調整自己的表情, 李景走到來人面前。
“原來是蔣先生來了，不知蔣先生此次前來找我是有何事啊？”
蔣先生見到李景如往日一般和悅的臉色, 眸中一亮。
他有些急迫地對着李景開口道：“先生不敢當, 小公子,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纔再來找你的呀。”
李景聽着來人幾乎次次都一模一樣的說辭, 心中有些厭煩，不過爲了他馬上就要完成的任務，他還是忍下了自己欲甩袖而去的衝動。
“畢竟是我少時的蒙師，這先生二字您自然是當得的。不知先生此次是又惹了什麼麻煩需要學生幫忙呢？”
聽到李景這麼說，這位蔣先生的臉上劃過了尷尬與欣喜夾雜的神色。
“唉。”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似是十分羞愧地開口道：“我前些日子被人陷害, 無意之下去了賭局, 結果進京趕考的銀子全被騙了去。”
他帶着些諂媚地看向李景, 全然沒有了讀書人的樣子。
“小公子啊, 看在我曾經是你的蒙師，還曾經無意中爲你謀了個顏如玉的份上, 可否再接濟接濟我呢？”
李景的眸中劃過一抹暗色。
又是這個理由。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換一個人來做這件事。
不過……
他對着來人笑了笑。
如果他不是這個性子，想必也不會幫他做給竇天章設陷阱這種事。
“蔣先生曾經是我的老師，這種小事我自然是義不容辭要幫助先生的。”
他溫和地開口。
“不過我現在身上並沒有帶多少錢財，不知先生可否等到明日，我向母親那裡要來銀子之後再來書院找我？”
聽到李景這麼說，蔣先生臉上劃過狂喜之色，他對着李景頻頻道謝。
“多謝小公子。我蔣亭保證，這絕對是最後一次了！還望小公子海涵則個……”
李景靜靜地聽着蔣亭的話，爲他這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最後一次感到好笑。
不過他並沒有露出什麼不耐煩或是嘲諷的神色。
馬上就要結束了，沒必要爲了這種人節外生枝。
等蔣亭終於說完之後，李景對他作了個揖。
“那我們便就此定下了，先生，學生稍後還有講師前來講課，便先回去了。”
“看我，差點打擾了小公子進學！”
蔣亭笑容滿面地對着李景告了個罪。
“小公子快回書院去吧，我便不叨擾小公子了。”
*
“你來找我幹什麼？”
聽到竇端雲直白的問話，看着她微帶警惕的眼神，韓寅笑了笑，大大方方道：
“端雲不必驚慌，我來找你並沒有別的目的。”
見自己的話並沒有讓竇端雲放鬆下來，她仍是一副警惕的樣子，韓寅有些想笑。
自己這些年倒是少見如此規矩且容易警惕的人。
“不知端雲是否還記得我幼時曾經得過一場怪病？在病好之後我還曾與你說，我曾在夢中見過一名女子。”
他對着竇端雲從頭解釋自己來到這裡找他的原因。
聽到韓寅這麼說，竇端雲愣了愣。
好像的確有這回事。
她點了點頭。
“確有此事，可這又與你現在來這裡有何關係？我記得，你當時和我說，你夢到的那個人，不是叫……昭君嗎？”
鶯鶯本還在煩惱中，突然聽到竇端雲這麼說，震驚得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聲音。
“昭君？”她難以自抑地喊出了聲。
竇端雲被鶯鶯突然發出的聲音驚得晃了晃身子。
這是怎麼了？
她心中有些疑惑，不過看了看面前的韓寅，她暫時把疑惑壓了下去。
等到他走之後再問鶯鶯究竟怎麼了吧。
韓寅的眼神閃了閃，似是沒有發現竇端雲的異常，繼續對着她解釋道。
“的確如此。端雲，聽我說完。因爲執着於這名女子的緣故，我特意前往了道教盛行的齊雲山書院讀書，欲要得些線索。”
見竇端雲的眼神隨着自己的講述起了些變化，韓寅便知她是想起了自己當時因執意遠行和父母起的爭執，他笑了笑，繼續說道。
“機緣巧合之下，我雖然仍未知曉那名女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卻也在讀書的過程中得到了些別的機緣。這便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竇端雲因爲韓寅沒有破綻的話不再認爲他是有什麼壞心了，可她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來幹嘛的。
這人說話怎麼這麼麻煩，一點都不直白。
“山君，”她有些不熟練地喊出了韓寅的字，“你說了許多事情，卻仍是沒有說到究竟爲何來找我。莫非你剛剛說的機緣還和我有關？”
她是不信自己這個只是幼時和他玩過一段時間的人會和他口中那無比神秘的“機緣”相關的。
韓寅微微笑了笑。
“正是如此。端雲，你身邊，是不是一直有另一個別人看不見的魂靈常伴你左右呢？”
什麼？！
鶯鶯差點再次喊出聲來。於此同時，她聽到了竇端雲一瞬間變得無比急促的呼吸聲。
這讓她冷靜了下來，沒有再次出聲影響本就慌亂的竇端雲。
韓寅看到，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後，竇端雲本已經放鬆下來、只是帶了一點不耐的眼神瞬間充滿了警惕。
“你在胡說什麼！”她疾言厲色道。
“我身邊怎麼會有什麼別人看不見的人？你不覺得這太過荒謬了嗎？別人看不見的話，我又是怎麼看見的？”
韓寅沒對竇端雲無比劇烈的反響作出迴應，只是靜靜地、有些摸不着頭腦地看着她說話。
他認爲竇端雲的反應有些奇怪。
怎麼她突然這麼氣急敗壞的？他說的明明都是真的。
竇端雲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反應過激，她清了清嗓子。
“韓公子莫不是幼時的病還沒有好全，怎麼現在還在對着我說胡話？”竇端雲強裝平靜地對着韓寅說道。
“若真是如此，那恕不奉陪了。”
說完這句話，竇端雲便想要把門直接關上。
管他是不是之前自己認識的人，管他究竟是來幹嘛的，他都說出這種話了，萬一像那些話本里說的一樣是要來捉拿鶯鶯的怎麼辦？
竇端雲一點都不想讓自己最最親密的鶯鶯因爲這種理由離自己而去。
韓寅本還想等竇端雲冷靜下來之後接着對她說自己的目的，沒想到她居然直接就要把自己關在門外了。
這是怎麼了？他都看得出來她和另一個魂魄需要他的幫助，她怎麼反而把他拒之門外了？
他連忙伸手抵住了門，延緩了竇端雲關門的動作。
“端雲，等等！爲何你突然這般行事？我說的難道不對？”
竇端雲見他這麼做，更急了，也更加慌亂了。
“韓公子，你莫非沒有讀過聖賢書嗎？我們非親非故，還請不要叫我叫得這麼熟悉，也請不要做出現在這種孟浪的舉動！”
韓寅苦笑。
“端雲，不，竇姑娘，雖然不知你爲何反應如此大，不過在下說的句句是真。”
他堅持用手抵着門，沒有放開，也沒有得寸進尺地推開，只是滿面真誠地對着竇端雲說道。
“我也絕無害你們的意思，相反，可以說，我此次完全是爲了幫你們而來。”
見竇端雲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手上也只是全力地推着門想要關上，韓寅只得改變自己本來的策略。
“若你不信，我可以證明。那位看不見的人是否已經許久不曾真正出現，而只是能夠可以與你聲音交流？”
竇端雲因爲他的話愣了一愣，卻並沒有停下自己試圖關門的動作。
事實的確如此……可是，她怎麼知道他說的好意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好意，她一點都不願拿鶯鶯的存在與否來冒險。
韓寅見自己的話絲毫沒有起到作用，終於急了。
“若你想繼續見到她，只需要讓她在晚上的時候不要與你一同休息，而只是靜心冥想，那樣的話她就可以如你之前的狀態一樣漂浮在你身邊了！”
他把自己本來沒準備這麼早說出的話說了出來，隨後便鬆了手，任竇端雲關上了門。
瞪着自己面前被關上的門許久，見它始終沒有再次打開的意思，韓寅嘆了口氣。
“竇姑娘，我之前所言句句是真。剛剛那個法子你若今晚用了，明天即可奏效。若明天那人真的再次出現了，你可否再抽時間與我仔細談一談？”
等了一盞茶時間，門內都沒有回話，韓寅只得再次說道。
“那我便先行離去了，待到竇姑娘你相信我的話之後再來。”
竇端雲靠在門板上，聽着門外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於放鬆了下來。
“鶯鶯？”她語氣又是激動又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叫道，“剛剛那人說的話，你聽到了嗎？你覺得他說的話是真的嗎？你可以再出來了！”
“我在，端雲。”鶯鶯帶着些安撫意味地說道。“雖然無法確定，不過我想他說的話應該有很大可能是真的。”
她能感覺到竇端雲聽到可以再次見到她之後激動的心情。
“畢竟他還是你小時候的玩伴呢，不是嗎？我還記得你們當初幾乎可以說是親如兄妹呢。”
就算不是真的，等到那個聽着就不靠譜的方法沒有作用之後再確定也不晚，現在何必掃興呢？
聽到鶯鶯這麼說，竇端雲反而平靜了下來。
“那也不一定，鶯鶯。”她反過來對着鶯鶯說道，“如果他說的那個辦法沒有效果的話，鶯鶯你也不要太難過。”
想到鶯鶯這些年一直都相當於被困在一個黑暗的、空無一物的地方，竇端雲有些難過。
如果不是知道鶯鶯絕對不許的話，她倒是想……
“而且，我聽那人話中的意思，他現在好像還是一個半吊子的道士，道士都是捉鬼的！我們不能太過相信他，誰知道他說的話是不是隻是爲了迷惑我們好把你捉去的！”
聽到竇端雲這麼說，鶯鶯總算明白爲什麼她剛剛那麼緊張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還覺得感動。
沒想到爲了自己，端雲她居然想得如此周到，連幼時的小夥伴都不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