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龍婉蓉而言,雖說出身顯赫,地位超然,就算不像尋常富貴千金的嬌奢無度,去也自有其傲視天下的資本。但可惜!從小到大她卻從來沒有體會到過真正的家庭溫暖。
而和影卓然確實從小就家破人亡不同,龍婉蓉的父母並沒有離開,或者無法繼續回到這個世界一起團聚,卻只因爲各自的理由無法共享天倫。如果說心裡不會有絲毫遺憾,悲傷,這恐怕沒人能相信,可在龍婉蓉的心裡父母卻從來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縱然父親並不是那種世俗宣揚的英雄風骨,卻沒有人能抹滅他拯救天下的功績。母親雖然因爲不能與父親同生共死而半生悲慼,但其爲情所苦,爲愛所鍾卻是足以令人欽佩的!
所以可想而知,當龍婉蓉聽到丈夫說出父親已經確實成爲了魔界之主,並必將挑起三界浩劫,那一刻心中的痛楚,以及悲哀都是難用言語形容的!
影卓然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會對妻子造成多打的打擊?可自己不同旁人,如果自己真的一心拯救人世,並堅信天道的公正,即便大義滅親倒也不枉此生了。
然而自己此番對大洪水乃因身具九天、九幽二氣纔不得置身事外。和龍清一爲敵也並不是自己心中所願,除了心底一點叛逆不願其得逞之外,別說真正和他作對的理由,甚至連一個能說出口的必要性都找不到。
終歸還是一點,影卓然從未怨恨過龍清一對自己的利用,畢竟一切本就是自己不得不去面對的,否則難道因自己消滅龍天駒而得救的人們也該去殺了?
況且影卓然也確實並不覺得龍清一所作所爲有什麼不對,終究是成王敗寇,且天道不公,有人反抗也是自然選擇!
只是自己既然已經承擔起了龍婉蓉一生的幸福,就理所當然的對她負責到底!將其父真相全盤托出,並標明自己的心跡,至於龍婉蓉也該由她自己選擇未來何去何從!
“婉蓉!你我既爲夫婦,就理當坦誠相待,今天我告訴你這一切,要怎麼選擇就該由你自己決定。就算你要去投靠父親,我也絕不會有絲毫怨言,所以你只要做出自己心裡不會悔恨的決定就足夠了!”
悲慼的看着他,事到如今,龍婉蓉也明白了影卓然忽然要娶自己的原因了。只不過當此情形,要一個什麼樣的選擇才能讓自己不會悔恨?
“你是不是後悔娶我了?”
影卓然輕輕搖頭,憐惜的握住妻子雙手:“我不否認,當我發現這一切都有你爹在幕後操縱的時候,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娶你,那樣說不定他會放手。起碼,也可以出口被他一直利用的怨氣!但漸漸的我也明白了,他會利用妖界保護你也是因爲父女之情。但他不會不明白你生在人間,斷然難以適應妖魔的生活,所以我想到就算他人性未泯,卻也已經是真正的魔君,我根本不可能用你對他造成絲毫的阻礙。更何況,我影卓然再不濟也是個男人,絕不會用自己的妻子去要挾別人。而且你肯嫁給我是爲情爲愛,我就算不能保證對你專一不二,卻也決不能忍心負義!”
影卓然的坦誠已經足可令龍婉蓉做出決定,龍清一利用大洪水對付人間和神道的計劃已經非常明顯,影卓然要與之相抗衡,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僅只是要保住自己一方立足之地就足夠了。
而處於龍婉蓉的立場,她固然不願父女反目,卻也絕不願意看到父親捨棄人性,塗炭生靈。所以就算不論父親所爲對錯與否,卻是己所不欲。再加上丈夫的同心同意,讓她更加堅定了心意!
而雖說自己對妻子還談不上那種獨一無二的專情,可此時從其身上所感到的信任和支持,卻讓影卓然有一種從未有過的鬥志昂揚。
其他人除了晁威和龍嫣,還沒有一個人感到事情真正的嚴重性,何況真相!可他們也只是覺爲難而已,晁威縱已不屑承神道之重,卻深感魔界侵襲人間絕非願見。既然有影卓然肯承擔這重責大任,自己身爲仙界一派之首,本身就有保衛人間的責任,如今又有什麼理由退縮呢?
而龍嫣,如單論與龍清一的情分,可以說就算爲他捨棄生命也是在所不惜的。但其對親生女兒居然會薄情至此,龍嫣畢竟撫養了龍婉蓉三十年,向來視如己出,這份親情如今讓她更加難以割捨!
終於,諸海域颱風突襲,瞬息淹沒無數村裡,死傷不計其數。可一般人仍舊都只以爲是非常厲害的洪災,可天界衆神,以及江湖仙道皆以紛紛趕赴全力阻擋洪魔肆虐。
影卓然心知已經到了最後一刻,也已經準備好了這最終一戰。而此次,他並未像當年龍清一那樣拋下妻女。對他來說,很多時候人活着痛苦並不見得比死去更好。如果彼此可以兩心如一,生死不棄,未必就不如活着的白頭偕老。
同樣,龍婉蓉自幼便存父母心結,如今也絕不願意與心愛的丈夫分離獨活。看他夫妻如此情深愛重,所有人也都感到欣慰,振奮,當然也難免悲傷,憐憫他夫妻的年輕緣淺。
可也正是因爲有了這樣不爲兇險的鬥志做榜樣,更加激起了人們心裡的義無反顧……。
三十多年前,就在這月見山上世間兩大高手生死相搏,雖化解了一時危機,卻也不過是爲日後一場更加強烈的災難做個鋪墊而已。影卓然由此重生回到人間,重新領略人生經歷,感悟人生真諦。
此時再回來,眼前那灰濛濛鋪天蓋地的濁浪濤濤。雖表面未見,卻可以清楚感受到衆神與羣仙拼盡全力的抵抗。
走上那頂點,影卓然很清楚此刻正有一個觀衆就在附近面對此情此景大爲陶然!只是他仍舊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因爲即使到了這一刻,影卓然覺得自己也只是爲了消退這場災難纔會站在這,卻並非是爲了什麼正義,蒼生,更加和衆神沒一文錢關係。所以假如暫時捨棄那些虛僞的道義,單隻看這場畫面,確也十分賞心悅目的……
“如何?”
“什麼?”
“此情此景,難道不是非常的心曠神怡嗎?”
“倒也不錯!但對你來說,身不動膀不搖,只要漠視世人自掘墳墓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當然是足以自傲了。可我和你卻不太一樣,因爲我雖然也不是很喜歡這個世界,卻不得不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無論這個世界多骯髒混濁,我此生若想有半點快樂幸福,卻也只能求諸於此!”
“哎!我原以爲世上若有一人可以理解我,那便非你莫屬!只可惜……,你自己也說了這世界是骯髒混濁的,卻竟還妄想在此求得快樂幸福,這豈非自相矛盾?其實我並不奢求你的幫助,只要你肯作壁上觀,大事一成我便可與你一片樂土安然。說到底我與你父八拜之交,婉蓉又畢竟是我的女兒,我不會真的願意傷害你們!”
輕嘆口氣,影卓然緩緩搖頭:“如果這些話在我到魔界之前聽到,肯定是不會猶豫就答應了。但現在……哎!你或許永遠不會明白,在我最初知道了龍天駒夫婦就是我滅門仇人,而且深信你們對我的一切好處都只是爲了同仇敵愾的時候,我雖然不會怨恨,但也從來沒有過感激,而且對這個世界也只是完全淡然到了極點!可當我看到魔界中人生活的情形居然和人間幾乎毫無差別,再見到我遠祖在那無盡貧苦之地中的逍遙自在,我忍不住會想,魔界千萬年無數次與神道爭奪人間究竟是爲了什麼?只是爲了一片稍稍明亮點的天空嗎?可我遠祖生平的經歷,樁樁件件哪一點是尋常人可以承受的?那他又爲何始終可以心無芥蒂?隨遇而安?到了今天,我何嘗不渴望你所說的那樣樂土?可我卻已經明白,骯髒、混濁的並非天地世界,而是人心!無論人、魔,心淨則到處樂土,心濁便永無安樂。你以爲世界覆滅,就可以重整善正?可你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資格去教導世人是非呢?”
“哼!世上就是有太多你這樣自以爲是的人,所以纔會一味的姑息養奸。殊不知,世人多愚,僅憑自立如何可望大同之淨土?你不過只是爲了一己之歡,所以纔不願去經歷苦難,偏還來那一堆老生常談消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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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生活方式的自由,無論他們怎麼以爲,行動總會給他們帶來相應的反饋。也的確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但只要明白自己所追求是否得當,其實已經就足夠了。
世俗教條大可當一屁散之,所謂是非善惡,也不過成王敗寇的一家之言。真正不可原諒的不是單純的貪婪,而是掠奪別人。
龍清一的說法本身對錯無謂去追究,但他的野心卻是不足認同。影卓然所怨懟的,說到底也只不過是與之相交集的利益牽扯。前者妄圖一切,而後者只求一點,但前者卻勢必涵蓋後者,這就會造成彼此不可調和的分歧和矛盾。
所有人都只能拼盡全力阻擋洪水的推進,影卓然則與妻子十指緊扣着等待着那千鈞一髮之際。
此刻,勝敗已經毫不重要,影卓然唯一堅持的只有再不放手而已!因爲他明白,對妻子最大的愛護並非無限給予或空言承諾,而僅僅只是自己對她的勇氣和信念!
龍清一當年的失敗,就在於他仍舊選擇了自以爲的“應該”!雖談不上對錯,可卻真正傷害了真心對他的人。而如今,無論他是因爲魔性強大,還是自身懦弱,反正他已經放棄了初衷,也將自己曾經所堅持的一切抹煞,否定了他自己曾經所做的一切!
影卓然不願重蹈龍清一覆轍,他只深信,無論生死,夫婦同心就是最幸福的。無論何時何地,夫婦同在就是樂土安然!
滔天巨浪滾滾浮現的漩渦中,龍清一傲然佇立。單隻看到絕大多數人們驚駭的表情,已足可令他感到志得意滿。
如果一早就知道,人們或許還可以諒解。但此時此刻,斷然沒有人肯將生機任由別人踐踏。當人們真正明白影卓然最近反常的原因了,雖仍不免措手不及,但卻都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而到了這個地步,影卓然也不會再去浪費時間解釋什麼,他也知道自己絕非龍清一對手,除了拼盡全力對抗並沒有更好的辦法。
終於,漩渦急速轉動中,上方又生成了一個小很多的幻洞。至此影卓然已自知是劫數難逃了,所幸刑天等人回到蠻荒之後找到後卿,加上水神合力造成的逆流空間之計終於完成。
夫妻倆四目相對,如此同心一意,讓影卓然覺得自己一生雖然多災多難,罕有眷戀,但只此一份情便足慰平生了!
過就算再久,也沒人能瞭解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有身當其境的人永遠也不會遺忘最後影卓然夫婦投身巨浪,裹挾着充滿憤怒不甘的龍清一那一幕!
他們是生是死?究竟誰是誰非?反正已經天下太平了,誰又會再去追究?
前車之鑑不過是教訓別人的箴言,一波過去終會另一波再來。人世的惡性循環,悲劇重演永遠不會缺少構成的人。無論再過多久,無論再有多少怨恨,喜憂!
可稍微真正得到點快樂的,永遠不會是真正參與得失的人,只能是那些極少數單純的觀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