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成敗”、“榮辱”歸咎於天命,無疑是人們最普遍持有的心態!
且不論“天命”究竟什麼玩意兒,但一切事故的起承轉合勢必也有其不容質疑的客觀規律!
誠然,即便有時候我們以爲事情已經很周全了,可結果卻仍舊不盡如人意。真要解釋清楚,實在也無能爲力。可不代表因此可以不深思熟慮,放任自流,並引以爲鑑!
有些事情並不能僅以表面所看到的判斷,包括成敗與否!因爲戰場上的勝利者未必可以生還,而失敗者矯飾爲勝也是並不罕見的。
更何況,君不見世上多少身不動,膀不搖卻只坐享其成的又何其多見?
世道多艱,人生多難。世人大多隻將輕重以所囊括的範圍定論,殊不知,處世固然艱難,而人生雖僅處世與否卻是個更大的窘境。
誠如影卓然此間境況,若論世道固見,他一早已知自己此生有敗無成,因此他選擇在世隨性,心無繁瑣。尤其是悅兒死後,他對這個世界已經是更加毫無留戀。
況且此刻世間刀兵四起,戰火頻仍。朝廷多次發榜招賢,無奈天下百姓多已爲禍害所灰心,再無鄉故舊情,只樂得坐觀“權勢”何落,反正總不幹自己大計。
影卓然當然也不會去關心江山的歸屬,其餘藍濤等身在仙界,也不會多餘去幹涉人間爭權奪利的事。唯一憂心的,也只是天下大亂,人心險惡叢生,這必然會加重世間邪念橫生,令正氣越發衰弱!
可影卓然此時已經是孤注一擲,無意去關心旁事。然而忽然一個令所有人又氣憤,又晦喪的消息,竟讓他也極感措手不及!
原來,晁威本來是按照影卓然所囑咐上天界查詢有關上古五神道流落人間傳人的消息。若在往常,神道斷然不許這些隱秘外泄。但如今卻已經無法挽回,不得不用心盡力。
可卻又誰能想到?偏偏此時妖界之主,玄焰聖君居然向神道請願,要求天帝賜一神女相配,妖界願從此傾力輔助衆神,遵命不違!
按理說,這對神道來說可謂奇恥大辱,斷然沒有答應的理由!可若論來日三界浩劫,傾妖界之力倒未必就不如五大神道匯聚更有利。
何況玄焰聖君所求神女並非天帝所出,而是其妹碧霞元君在人間的女兒!
碧霞元君便是轉世人間的林梅君,其女便是與龍清一所生的龍婉蓉,也算是天帝的外甥女!而即便如此對天帝也是不無恥辱,可權衡之下卻是答應此事較爲合算。
那如此一來,丟人現世的事總是少宣揚爲妙。現在既然已決定了下嫁外甥女給妖王,那麼千萬年來種種原因背離神道的神祇還是不被人發現更好!
剛聽到消息的時候,晁威簡直覺得如遭雷擊一般。他雖久已心明所謂“正義”枉然,卻萬萬不料神道已墮落至此。因此一氣之下,便就離開了天界。可仍舊是左右無計可施,也只能趕來找影卓然商量了。
這突發情況,對影卓然也是始料未及,可有一點他卻覺得頗不合理。
沒錯,論實力上古五神再厲害,如果沒有把握仍舊像曾經那樣與衆神合力,對其唯命是從,便就絕難相比整個妖界的龐大實力。況且妖界雖強,萬難侵犯天道。而那五大神道若是恢復了神力,日後卻必然是天界的心腹大患!
天帝便是因想到這些後患不免氣餒志短,也並非難以理解。
可神界不同人間,天帝絕沒道理不明白如今魔界共主乃是龍清一。單純此刻魔界受限無力衝破,可日後呢?一旦魔界恢復往攻神道,玄焰聖君難道還會感激天帝這一順水人情去爲他對抗自己的岳父?
何況連年禍患,人間正氣渺然,仙界中人對神道早已敬而遠之。天帝難道不考慮一旦他的某個決定觸怒了人間,別說順他共抗大難,說不定眼下就會和妖界拼個魚死網破。
如果說只是因爲眼前的得失不得已而爲之,尋常凡人目光短淺還罷了,可天帝是絕沒理由如此短視的!
想來想去,不少人覺得這件事必然是楊建傑暗中搗鬼。可影卓然心裡卻覺得絕非如此,因爲楊建傑首先絕不會爲自己樹敵,所以他沒必要做此無用功。況且若真只是爲了挑唆妖界,又豈會選擇一個對天帝來說根本不疼不癢的龍婉蓉開刀?而且一旦兩家真的聯姻,那楊建傑豈非等於是自掘墳墓?
突然,影卓然心裡一連串畫面紛紛對照着往日那些疑惑一幕幕浮現,渾身一震,一個其實並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從來不願去考慮的念頭終於不可遏制的涌上了心頭……
直接面對上寒姬,影卓然的語氣中毫無感情的當頭問:“你早就知道了,而且你們和我一起回來人間的目的也是這個,對嗎?”
一直以來,寒姬對影卓然雖非絕對,卻始終有種隱隱的疼惜!因此相處時調笑嬉戲毫無妨礙,如今這樣躲避他的目光還是第一次!
半晌,影卓然緩緩坐到椅子上,看着寒姬落落一曬:“何必問你?我不是早該明白?世上豈會有人如此煞費苦心真只是爲了別人?況且人既不死,情仇何解呢……?”
良久,寒姬幽幽看着他,強忍心裡的悲哀說:“此事原本與你無關,而且他也終究報了大仇。無論如何,楊建傑、影美茹皆以必死無疑,你何不就看開點呢?”
“你讓我怎麼看開?”
“重情固然是好,可人在世上也該識時務纔對。你一意孤行,不把別人真情放在心裡,又怎麼能怪人狠心?要依我,趁此就去了,也省了日後相見爲難!”
影卓然斜睨了她一眼冷笑問:“你們果然有辦法控制那大洪水?”
“哼!你真當楊建傑區區一個凡人就可以控制那大洪水的無上威力?留你在世上原本也是顧念舊情,也還有一份惜才之心。到了今天,說到底還是你自己不識好歹!”
“哦?要這麼說,我身上這九天、九幽之力其實根本無用嘍?”
“倒也不是!盤古開天闢地,所具無上神力乃是萬神亦有不及,而其貪嗔、驕縱漸盛,纔會釀出那至邪之力。衆神將二者封印一處無非也是爲了使其相生相剋,大洪水與之相吸,只你在便絕不會肆意爆發而已……!”
言及此,寒姬忽然醒悟自己說的有些過多,當即住口,即憂且懼的看向影卓然!
“呵呵!原來如此,只要這天地二氣不滅,大洪水再猛也終究有法剋制。只要知道了方法,就可控其威。而神道爲此,也只是爲之無益罷了!可是……”
說到這,影卓然頓了下看向寒姬,見她眼中雖有憂色,卻並無畏懼,當即心中已瞭然大半!
“原來如此!正如昔日魔神之力,龍清一若生便爲其容器,若亡則魔力失主自行。如今我只要活着,大洪水就必然有法可制,我若死便會一發不可收拾。所以神道雖自始至終就知一切陰謀卻終究不敢奈何我,我說的沒錯吧?”
寒姬沒有否認,可臉上還是露出了憂慮之色。也許是爲了自己失言恐怕遭到怪罪,也許是爲了面前這個人的一意孤行而感到心中悲傷!
影卓然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只是冷笑聲站起來走出了房間。
一剎那,影卓然覺得自己整個人彷彿突然被掏空了一樣。他終於體會到了真正的生無可戀,卻又求死不得!
但他心裡仍舊絲毫不怨,因爲報仇是自己的事,求愛也僅於自己有關。就算有人趁機利用了自己,那也只是順勢而爲,且並不能就此掩蓋事實的恩情,那自己又有什麼可怨的?
說到底,無非那敵對雙方相差懸殊,一方在明處自以爲得計,卻不知根本只是被暗中的人所誆而已!
遙望遠方,影卓然只覺似已看到了濤濤濁浪洶涌而來,千溝萬壑相繼隱沒,一起一冒間夾雜着無數生靈的哀嚎,嘶鳴。
這些都不是影卓然希望看到的,但他知道自己此刻若死了,繼而此景立成現實。可自己就算活下去,也只不過再成全一場成王敗寇的悲劇落幕而已!
影卓然並不怨人利用自己,畢竟這本就是他從小習慣了的。可此刻他突然覺得心裡很不舒服,因爲他可以接受不如人之所失,卻忍受不了爲人脅迫的不可爲!
恐怕永遠不會有人能想到,此刻這苦心孤詣了五百多年,最終一無所得的人竟會衰老至此!
楊建傑自知再也追不上時勢了,他眼睜睜看着一個個對自己後來居上,卻終究無能爲力。
對他按在自己肩頭的軟弱手掌,影卓然不曾有絲毫的抗拒,因爲他知道此刻這個人比誰都更無助,而且他也終於回到了其自己的最初。一個長時間迷失的人,一旦醒來要面對的便只會是死亡而已……
“都死了,一下子都被那些大小妖怪殺了,你這輩子的仇,終於是徹底報了。”
“那你呢?”
“我?呵……,我有什麼資格去說仇?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不過咎由自取罷了!要怪,只能怪自己沒堅持住,而且也沒能早一點看透,否則也不會讓他淪落到這個地步……。現在我才明白,老友啊!你終究強我多矣……”
“任何人都會死,任何事也都會結束。你便如此,我卻未必會感激!”
“事已至此,我要你感激何用?哪怕你也一時便死,我又有何好說?我只是希望在臨死之前,可以把自己唯一有用的留給唯一的希望,就算是我的一點補償吧……!你恨嗎?”
“恨?爲什麼?爲了他騙我?可他只是沒告訴我而已!不是嗎……”
楊建傑佝僂着已經虛弱至極的身體,靜靜的擡頭看向他,心裡再難體味原就不是他能看透的存在。直到傾盡所有,直到氣盡人亡。
影卓然始終都沒去看他一眼,最後也只是淡淡的轉身而去,留下那已枯瘦如柴的屍體!
人們驚奇的發現了楊建傑倒在山坡上蒼老,腐朽的屍體,再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成全了一切愛好創造謠傳之徒更加可以肆無忌憚一番了!
同時,影卓然身邊人們也發現少了很多人,對此他也沒有隻言片語的解釋,徑自一聲令下衆人同往金陵趕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