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點旅客’候機廳內又等候了大約一個標準時,經過安檢掃描、查驗身份、覈對相關資料的一系列繁複的流程之後,喬尼終於可以順利走上寬敞的登機閘道,與數千名旅客一道,由氣壓接駁艙向着這艘‘夢幻之船’進發。
整個登船的過程令喬尼想起記憶中的那部著名影片。即將第一次遠航的巨型郵輪,長長的引橋,擁擠的人流,滿載着歡欣喜悅的遊客,除了沒有岸邊送行和在船舷揮動着手臂的人羣,或是在船首振臂歡呼的年輕船客。但那只是一場急轉直下的災難之旅,船毀人亡,讓世人銘記的,僅僅是那深海中悽美悲傷的傳說。他想到這裡,不由爲自己腦子裡突然蹦出的這種念頭感到好笑。
一切都如通路廣告和旅行期刊中描述的一模一樣,這艘美輪美奐的星空之船顯然值回每一分票價,她精緻而複雜、壯觀且富有前瞻,所有細節都近乎完美,如海森伯格的諸多產業一樣,在各個環節上都傾注心血並不惜工本。
喬尼與克拉克父子從接駁艙直接進入到艦船上部的遊客中心,那是一幢現代氣息十足的龐大建築,卻矗立於幾可亂真的一片山石之上。
數千名剛上船的旅客聚集於此,普通船艙旅客沿着漫長的懸梯,被導引至建築一層的中央大廳,他們在舒適的休息區域觀賞頭頂介紹這艘‘夢幻之船’的巨幅全息影像。此時,精美的餐點和各式飲品流水介般的送到他們面前,近百名穿着黑色禮服的遊輪工作人員耐心的聽取着各類需求,並高效而有序的爲所有人安排入住。
二等座艙以上的旅客則有專門的工作人員爲其服務,在遊客中心二層的貴賓間內,這個一見面就自稱是‘查理24’的人形機器人,似乎與康奈爾.克拉克彼此頗爲熟悉,他親切的爲後者端上一杯咖啡,將精美的鑲金瓷杯和鋥亮的乙鈦合金小勺輕輕擱在磁盤上。
“斯考爾德星系的最新貨,克拉克先生,一切照舊,三勺蛙奶,一顆糖,然後,這是您最喜愛的28年的金酒,正宗阿撒茲勒瓦萊爾莊園的陳釀。”機器人說話間遞給康奈爾小巧而別緻的酒瓶。
“哦,查理,我真快被你寵壞了。”康奈爾接過酒瓶開心的說道,他打開瓶蓋在鼻端深吸一口氣,隨後舒適的輕輕嘆息。“只有這兒才能嚐到真正的好酒。”他由衷的讚歎着,小心翼翼的將瓶中的液體倒了幾滴在咖啡杯中。
“也只有這兒的傻瓜才能出的起這種貴得離譜的天價。”羅傑在一旁潑涼水道。
“不不,尊敬的克拉克先生,您父親可是四季號遊輪的貴客,在這裡,他所享有的一切都是本艦的最高規格,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令旁人人豔羨的價格最惠禮遇。”兩人的身邊,彬彬有禮的機器人服務生查理24聞言後連忙解釋道。
“就是說他老來老來的,所以你們給他打了狠折咯?”羅傑問道。
“完全正確,尊敬的先生,作爲對老朋友起碼的禮貌,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查理24解釋道。
“那麼請告訴我,查……查理。”羅傑面對着機器人,後者那張與人類全無二致,且正揚着臉真切的聆聽,這不禁令金髮青年話語一滯。
“這樣的一瓶東西,你們要收他多少錢?”他從康奈爾的手中奪過小酒瓶,並在手中拋來拋去,他可憐的父親見狀立刻一臉驚恐的跳將起來,展開雙手欲待搶奪,卻又怕弄撒了酒。
“零售價是900個星幣,克拉克先生,而您的父親卻只需要600枚星幣即可擁有。”查理24恭敬的回答道。
“喔!”喬尼首先驚呼出聲,一小瓶酒就幾乎是買輛二手卡里賽昂飛行車的價錢,這就難怪四季號又有着‘富豪的樂園’和‘銷金窟’的稱謂了。
“就這破玩意?居然要賣到上千星幣?”羅傑似乎也被嚇了一跳,手中拿着那瓶酒翻來覆去的查看。
“瓦萊爾莊園有着銀盟首屈一指的私藏佳釀,別說900個星幣,就是上萬星幣一瓶的名酒也絕不稀奇。”康奈爾焦急的伸出手,想要將兒子手中的寶貝要回來。“可千萬別撒了。”他道。“這可是等閒也買不到的16年陳釀,喝一瓶就少一瓶,約瑟夫,快別玩了,快把它給我。”康奈爾急得連兒子的中間名都喊出來了。
羅傑此時深深的嘆了口氣,將手中的酒瓶拋給自己父親,後者手忙腳亂的接過,臉上笑開了一朵花,這情形令他唯一的兒子連連搖頭。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羅傑此時在口中輕輕念道。
“北郊的那些孩子們,在最好的年景也只能勉強吃頓飽飯,如今普星動盪,連帶奇連的各行各業怕是也要受到牽連,小福勒家裡有個殘疾的老孃,畫眉父母雙亡,卻被窮得只剩下一間房的叔父收養,約翰13歲的年紀就得跟着他父親去工地做苦工,養活他的四個弟弟妹妹,至於阿法耶,爲了能給妹妹吃上一口蛙奶,要淪落到街頭去做扒手……”他有些憤怒的說着。
聽了羅傑的描述,喬尼心下有些震動,在這個已可以進行星系間殖民、經濟總量已達到前所未有高度的當世,失業、破產、疾病甚至貧窮都應成爲早已遠去的歷史。但在城市的邊緣,爲何又有如此數量的民衆,還在爲了日常的一餐一飯而苦苦掙扎呢?
他擡眼打量着四下窮奢極欲的佈景和裝飾,那些清泉和假山石間被殷勤接待的頭等艙遊客們,大腹便便的暴發戶,神態居傲的企業主,洋洋自得的世家子弟們。他們穿戴的雍容華貴,假裝禮貌謙和卻精於算計,哪怕是到了四季號這個放鬆休閒的渡假勝地,卻依然在追逐着各自的虛榮心,攀比着彼此的財富。
看着眼前的這一張張因營養過剩而顯得滿面紅光的臉孔,喬尼心中不由第一次生出一股無可言喻的悲哀,他爲這個幾乎擁有無限可能,卻又依舊冥頑不靈的世代而感到悲哀,他們與過去的那些破碎的影子一般無二。人類天性中的那些積習難改的齷齪,野心與慾望,自私和無情,在千年萬載之後,也始終無法徹底治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