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托腮望向遠處,彼時陽光正好,以至於有人走近立馬便有一道暗影打到臉上,傅染對於被突然打擾有些不悅,她擡起頭,卻見明錚已自作主張坐到她對面。
“心情不好?”
傅染索性連稱謂都省去,“你怎麼會在這?”
明錚不正面回答她的話,“你叔叔家的事我才知道,別傷心,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
李家恨不能實槍荷彈圍住醫院,且李韻苓向來防備明錚,他怎會輕易知曉?
“你也是來勸我的?”傅染拿起小勺攪拌浸沒在奶茶中的布丁,話語懶散,顯然不想多說。
服務員送來明錚的藍山咖啡,他刻意挨她很近,長臂搭在桌沿,身子則隱入褐色藤椅內,“我知道問題出在哪,是醫療費斷了吧?如果你還是我認識的小染,肯定不會半途而廢讓自己親愛的人白白受罪,我說的對嗎?”
傅染幾不可聞的淺笑,弧度勾勒出幾許自嘲,“你別擡高我,在現實面前連你都要低頭,何況是我?”
明錚撥弄左手的訂婚戒指,對於傅染話裡的訊息他並未做出迴應,傅染端起杯子喝口奶茶,哪怕這時候已經脆弱到想找個人好好哭一場,她也不會找明錚。
她推開椅子,明錚卻在她起身前喚住她,“小染。”
她頓愕。
明錚把手裡支票推向她,“這裡面有200萬,你先拿過去。”
傅染坐回原位,把支票拿過去放到眼裡,“你什麼意思?”
“別誤會,我以前也見過尤柚,只是不想看她受罪。”
傅染握着手裡的鉅額支票,明錚既然知道尤柚出事,那肯定也知道現在正處於僵持不下的局面,他這一出手,無疑能將整件事情重新顛覆。
她揚了揚支票一角,聽到紙張發出刷刷的聲音,她把支票遞還給明錚,“這筆錢太多了,我沒有任何理由能說服自己收下。”
明錚眼裡並無意外,“你何必……”
“道不同不相爲謀。”傅染拿出錢放到桌上,“你的咖啡我請,算是感謝你特意爲我送支票來。”
“小染,我以爲你至少會對我有信任,也會接受我的幫助。”
她沒有說話,而是選擇大步離開。
明錚視線自支票上收回,淡淡落向傅染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緊抿脣瓣,旁人很難讀清楚這個男人眼裡藏了什麼,才能令一雙眸子那樣黑曜而深不見底。
明成佑以爲尤家堅持過後,傅染也會放棄,她哪怕一時有怨恨,但時間總能沖淡她的憤憤不平,明成佑回家時刻意去花店要一束包裝精美的香水玫瑰,他拿了花走進臥室,看到傅染正在上網。他以爲她又是查整容醫院的訊息,走近細看,明成佑俊美的臉一寸寸在陽光底下襯得陰冷,握住花束的手難以控制地緊攏,他走過去啪地將電腦重重合下。
傅染的手卡在裡頭,她推開明成佑,將電腦重新打開。
“還不死心是嗎?”明成佑手裡的花束丟出去,砸倒擺在茶几上的鏤空雕刻花瓶以及盛滿水的玻璃杯,傅染把尤柚的照片上傳完存入文件夾內。明成佑屈身在鍵盤輕敲,幾下子把她的文件給永久刪除。
傅染不怒也不惱,只看着他收回手。
“你要是再敢打這樣的主意,傅染,我對你不會客氣。”
“你刪掉也沒用,我的備份可不止這些。”
明成佑目光咄咄逼人,眼裡的惱怒幾乎難以荷載,“這樣做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一旦放上網,你想過對尤柚造成的傷害嗎?她走到哪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傅染抱起電腦站定在明成佑跟前,她穿着居家拖鞋,站在他面前只及他耳畔,“明成佑,你有沒有難受過?”
他擦肩越過傅染走向陽臺,傅染把電腦整理好,她看到明成佑點了支菸,上半身傾出陽臺外,飛濺的玫瑰花瓣撒的到處都是。傅染彎腰一瓣瓣撿起,手指留香,含苞待放之後唯有刺人的枝幹。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男人神色陰鬱得一口口抽菸,傅染臉貼向玻璃,沁涼的寒冷透過皮膚刺入心臟。
也許,叔叔嬸嬸的顧慮是對的。
也許,是,她的堅持反而會給尤柚帶來更大的傷害,如今,只能希望凡事都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明成佑找的律師約好兩天後去醫院交涉,叔叔嬸嬸那邊的意思也同意私下解決。
事情只待最後的敲定。
明成佑站在公司頂層的窗前,身後是一張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天空陰兀瀰漫,積壓的雲層彷彿密佈於頭頂。
他望了眼旁邊的電話,擡起腕錶看下時間,想來差不多了。
解決完這件事,他要讓秘書訂兩張去法國的機票,傅染現在還在氣頭上,總算能心無旁騖去哄哄。
手機鈴聲突兀響起,迴盪在嚴整寬闊的辦公室內顯得空寂而寥落,明成佑聽了半首曲子,這纔不緊不慢接通。“喂?”
“三少!”律師急促的嗓音勢如破竹,“不好了,出大事了!這會可真的麻煩了!”
明成佑迅速打開網頁,看到一張張關於尤柚的照片發佈在微薄上,轉載以及點擊率竟已居高不下,血紅色標題集中在毀容以及富二代兩個詞上。
這是明成佑最爲擔心的,一旦動用輿論的力量,這件事想壓都壓不住。
發帖人的名字取爲爆料者。
明成佑把未掛斷的手機放在旁邊,他一張張仔細查看,很明顯,照片的角度是近距離拍攝出來的,尤柚如今的情況除非是很親近之人才能出入病房,他手掌撐在額前,五指慢慢收攏成拳。
“三少,三少——”
他拿起手機。“說。”
“現在應該沒有必要去醫院了吧?”
“斷掉供給的醫藥費,你把心思放在接下來的官司上吧,就這樣。”明成佑收起電話,上半身用力向後壓,真皮坐椅下陷,他伸出食指和拇指在眉宇間輕按。
傅染接到叔叔電話時纔出依雲首府,她聽得出來叔叔語氣很差但也沒有明說是什麼事,他們決定選擇私下解決傅染也儘量不參與進去。
她開車來到醫院,只見病房門口堵滿人,有的手裡捧花有的拎着水果籃,幾名護士好言相勸,“對不起,病人現在需要休息。”
“孩子,要堅強地站起來,我們支持你告到底!”
“就是,富二代有什麼了不起?”
傅染擠入人羣,從半隙開的門縫間走進去,叔叔焦急的在窗臺邊踱步,嬸嬸則坐在尤柚的牀邊一個勁哭,見到傅染進來,叔叔搖搖頭嘆口氣,什麼話都沒說。
“這是怎麼了?”
“姐……”
“小染你看到了,這下你滿意了嗎?”嬸嬸口氣充滿責怪,“尤柚的事現在鬧得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人像看怪物一樣堵在門口,還有電視上,網上……小染,我們都說不告不告,你爲什麼一定要將事情弄大?好了,這會醫藥費被停掉,連國外請來的專家都推脫有事回國了,以後怎麼辦?你告訴我。”
傅染總算從嬸嬸哽咽不止的話裡面理出頭緒,“我沒有將任何信息發佈到網上,你們想私下解決,我肯定會尊重你們的意見。”
“姐,我相信你。”尤柚伸手去拽嬸嬸的手,“媽,這件事也許是天意呢。”
“就你這孩子傻,”嬸嬸激動地直淌眼淚,“這擺明是有人故意發佈出去的。”
傅染打開隨身攜帶的手提,登陸微博,尤柚的照片一張張圖文並茂出現在眼前,更讓她吃驚的是有一張尤柚未毀容前的照片,那是傅染和她的合影,這會傅染的臉卻被打上馬賽克,而這張照片,傅染一直保存在電腦裡,連尤柚自己都沒有。
方纔的堅持頓時挫敗成無力,心也一下下被掏空,傅染滿掌心的汗,病房內溫度適宜,她後背的衣料卻被浸溼後緊貼在身上。
毀容前後的對比,她看到照片內尤柚的眼睛空洞而無神,傅染關掉網頁擡頭,這會,尤柚望向她的眼睛卻充滿迷茫及恐懼,她不知道還會有多少未知的傷害在等着她。
“尤柚……”
“小染,我知道你想幫我們。”叔叔靠在窗邊,愁容滿布。
傅染站起身,一肩陽光籠罩住她,眉宇間依稀仍存倔強及淡泊,她走到尤柚病牀前,“很小的時候我就把你當成我的親妹妹,如果有一種方法能將你受到的傷害降到最低,哪怕我再不贊同,但起碼我不會反對。這事如果是你的意思,我會義無反顧,但如果你哪怕有一點點不情願,相信我,就算是錯的我都會維護你到底。”
傅染走出病房,耐心拒絕聞訊而來的好心人地探望,她經過充滿消毒藥水味道的走廊,體內每個神經細胞麻木到不會再疼,那些發到網上的照片是她親手拍攝,她一眼便能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