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染見他的目光還定在遠處。
“其實我一直覺得哥哥和聞櫻很相配,以後還能組成個幸福的家庭,基因優良,說不定孩子會是小神童呢。”
明成佑握着筷子的手越收越緊,如鯁在喉,刺得他說不出一句話。
羅聞櫻從明錚手裡接過資料,擡頭看到這邊的兩人,她跟明錚說了句,男人背對着的身影轉過來。
那樣朝氣蓬髮的一張臉。
明錚突然推開椅子走過來,傅染聽到腳步聲扭過頭。
“小染。”
傅染挽脣淺笑,“哥哥。”
明成佑只覺心跳越發加劇,明錚在他眼裡儼然是一根刺。
明雲峰同時給了他們兩個生命,卻給了他們不同的命。
倆兄弟沒有打一聲招呼,明錚跟傅染隨便聊過幾句,起身又坐回到羅聞櫻對面。
傅染胃口很好,心情好自然也吃得下。
明成佑眼睛望向窗外,街上來往人羣忙碌而擁擠,以前覺得平凡的場景如今落入眼中,竟是說不出的美好。
他不想死,一點不想。
他貪戀地想要活久一些,因爲還沒活夠。
他27年的生命中,才談了一場戀愛,不,連一場都不到,他註定是要丟下傅染的。
明成佑已經近乎偏執,他活不了,所以要拉人做墊背。
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在中景濠庭的那一次,是他和傅染兩年來的第一次。
他事先吃了兩顆護心臟的藥,但迎來**的瞬間還是差點令他心臟崩潰,他眼前有片刻暈眩,雙臂摟住傅染的肩膀,死死用力,醫生不止一次警告過他不能做劇烈運動,特別要禁牀事。
明成佑同她身體的每個部位緊密相連,他在等那份悸動過去。
其實他想過,他真有可能會死在傅染身上。
她卻不知,只暗罵他下流。
明成佑擡手拂開她沾着汗水後溼漉漉的碎髮,房間內關了燈,傅染被他壓得有些重,想推開些,手不自覺快要觸及到明成佑腋下,他面色稍凜,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內放到脣間輕吻。
傅染累極,洗過澡看了會電視伏在他胸前便熟睡過去。
明成佑穿着睡衣站在牀前,他很想拉着傅染一起,甚至想過,方纔如果真死在傅染身上,帶給她的將會是一輩子噩夢吧?
雖然他很想,因爲那是迎接他死亡最好的方式和歸宿。
明成佑在讓尤應蕊簽下文件的同時就已經做出了決定,只是方纔擁着傅染的瞬間,思想和他的心一樣差點崩盤,他一早回來就是要拉她一起進地獄的,如今他站在地獄門口,卻反悔了。
既然尤應蕊要陪着他,那就放開傅染好了,一如兩年前那般,太陰暗的地方總要有人陪着。
明成佑起身走到陽臺,如今他已經煙不離身,多抽一支跟少抽一支對他來說並沒有大的區別。
他也不是因爲病重而想將傅染推開,他是真的沒有力氣繼續下去了。
接到尤應蕊的電話時,傅染睡得正熟,明成佑眼睛透過落地窗盯着牀上拱起的人形。
“成佑,”那邊,興奮的嗓音同他蒼涼的心境完全呈現鮮明對比,“睡了嗎?”
“什麼事?”
尤應蕊還沉浸在結婚的喜悅中難以自拔,“你在中景濠庭嗎?我明早就過來,還有行李順便也讓人送到這。”
明成佑眼裡看到傅染翻了個身,他顏色一凜,“先別過來,到時候我會派人去接你。”
“爲什麼?”尤應蕊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勁,“你現在身邊有人嗎?”
“應蕊,我的事你別管。”明成佑說完,毫不猶疑掛斷電話。
尤應蕊怔怔盯着傳來嘟嘟聲的電話,她握緊手機,心裡也猜到傅染肯定在那裡,不然的話,明成佑不會阻止她過去。
翌日,她打車來到中景濠庭。
尤應蕊刻意讓人化了妝,經過露天泳池,看到池沿凌亂地擺放着酒瓶和酒杯,最刺眼的莫過於湛藍池水中漂浮起來的內衣內褲。
她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握成拳,昨晚這兒發生過什麼一目瞭然。
尤應蕊眼裡微微刺痛,走進客廳內後上了樓。
隔着門板都能聽到房間內傳來的爭吵聲,尤應蕊落輕腳步站在門口,聽到傅染顫抖着嗓音發問,“你,愛沒愛過我?”
她跟着緊張起來。
許久後,聽到男人云淡風輕道,“不愛。”
尤應蕊心裡一鬆,方纔的不愉快也蕩然無存。
“你也別因爲我睡了你而想不開,我早說過,一次和一百次並無多大的差別。”
尤應蕊伸手擰開門把,這時候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她從沒見過傅染像今天這般狼狽,尤應蕊總覺得傅染太傲,嘴角的笑來不及劃開,陡然觸及到明成佑的視線。男人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方纔還冷毅絕情的俊臉勾勒出無邊陰鷙,深邃而迷幻不可測的潭底衍生出的黑色似要將她整個吞噬。
尤應蕊嚇得臉色稍變,擡頭看到傅染的臉,她趕緊走到明成佑身側,“讓我過來你自己也不知道換好衣服。”
男人沒有拆穿她的話,卻是伸出手狀似親暱地拍拍她的臉,“在這等我,換好衣服帶你出去。”
只有尤應蕊自己知道,那幾下拍在臉上的分量有多重。
她拿着大紅的證書跟在明成佑身後,男人隨手帶上門,門板甩上的劇烈聲令她一震。
方纔在房間內刻意展現的溫柔蕩然無存,明成佑大步往樓梯口走去,尤應蕊跟得很急,好幾次差點絆倒,男人自顧下樓梯,尤應蕊小了聲,“成佑,你等等我。”
明成佑反手一把拽住尤應蕊的腕部,她的步子跟不上,就好像被他一路強行揪到樓底下,直到出客廳門口才鬆開。
尤應蕊跟着他去到車庫,所幸明成佑還肯讓她上車。
車子滑出中景濠庭後開出去,她試圖解釋,“成佑,我來這就想給你個驚喜,我真的沒想到傅染也會在這。”
男人猛地踩住剎車,先前由於車速不算慢,劇烈的剎車聲震耳欲聾,尤應蕊沒系安全帶,好不容易穩定神,明成佑眼睛冷冷瞥過來,“下車!”
尤應蕊面色委屈,“成佑?”
“下車。”沒有其他多餘的話,他直截了當重複。
尤應蕊不敢跟他耗着,趕緊推開車門下車。
明成佑瞥了眼她方纔坐過的位子,由於剎車的緣故,尤應蕊原本拿着的結婚證甩在他腳邊,明成佑撿起後打開車窗,腕部稍用力把紅色本本丟到尤應蕊胸口。
她彎腰要去撿,車輪卻毫不猶豫地碾壓過去。
尤應蕊嚇得連連後退。
明成佑的眼睛定在後視鏡內,其實,尤應蕊倘若像兩年前那般沒有別的心思,他也不至於這樣對她。
而在尤應蕊看來,她能一心一意留在明成佑身邊兩年,是因爲那時候他的身邊沒有傅染,所以她害怕回國,害怕他們接觸,任何事情在她看來,都是防不勝防的。
明成佑看到傅染站起來的身影,手裡的a4紙砸過來時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臉上,他沒有躲,忍痛捱了這一下。
他眼睛看到傅染離開的身影,明成佑眼裡有澀意,只覺胸口的痛像是要炸開一樣,這種痛已經無法緩解和疏散,就像是毒氣般在他體內越積越深,慢慢侵入明成佑的五臟六腑。
但他不後悔他對傅染所做的事。
他要對付明錚,要拉他做墊背,所以絕不能讓傅染跟明錚有在一起的可能。
明成佑把甩在地上的a4紙一張張撿起來。
他開車漫無目的向前,敞篷後擡頭能看到懸在半空的月亮,駛過高速向山路開去,明成佑嘗試加速,越來越快的速度令他呼吸驟然綿長,他收手拿起副駕駛座上的一疊a4紙,用盡全力朝上空拋去。
眼裡是漫過的荒涼,猶如冬季裡的白雪皚皚,明成佑眼睛盯着後視鏡,一張張散開的白色猶如冥紙,祭奠天堂地獄的亡人。
他把車開上山,繞過馬場和練靶場,前方幽暗撲面,只有偶爾的路燈垂在兩側。
明成佑減緩速度,車子像脫了繮的野馬衝向前,前面沒有護欄,輪子碾壓過粗糲的石子發出噼噼啪啦的響聲,每一個動靜都砸到他心裡面去。
撲面而來的風勢夾雜着窒息,遠處青山鬱郁化爲黑色的暗影。
輪子即將突破懸崖,眼見車子要飛出去摔個車毀人亡,明成佑猛地一腳剎車。
安全帶把他的人用力拉回,整輛車停在懸崖邊,探出去能看到無底深淵。
他疲憊無力地把臉伏在方向盤上。
最終,還是不甘心,他還年輕,不過27。
明成佑想過最壞的結果,當他知道傅染懷孕後,這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