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侍女們都退了出去,廳中只有她們姐妹兩人,陽筱也不拘泥於規矩,笑着就要起身。
“筱兒跪下!”
還沒等她完全站起身來,陽筠便厲聲喝道。
陽筱聞言不禁一怔,順從地又跪了下去,心念飛速轉了起來。
她擡頭往陽筠臉上一望,只見陽筠紅着眼圈,嘴脣抿得緊緊,眼神十分複雜,依稀可以分辨出幾分哀傷。
自己姐姐這般嚴厲,方纔太子殿下又欲言又止,莫不是自己犯了什麼錯不成?
她先是從寧王府裡的事情想起,仔細回憶着進來發生的事。
寧王府不過那麼點規矩,陽筱如今已十分熟悉,自問沒出什麼紕漏,早晚問安做得比武承訓還好,對待下人也沒有苛責打罵,料馬氏與武承訓都不會跑出來告狀。
至於從前謀劃的那些,如今也還是在謀劃中罷了,武承訓還悶在府中讀書,又難得與她說話,便是陽筱有心圖謀,想要助陽筠一臂之力,眼下也無法施展。
如此說來,當不是爲了寧王府中的事。
莫不是方纔自己未經允准,便要站起身,惹得姐姐不快了麼?
陽筱想了想,覺得應當不是這事她們姐妹二人私下裡原是隨意慣了的。如今她在人前處處收斂,姐姐當不會如此疾言厲色,只爲了她擅自起身,便要罰她在這跪着。
那便是再往前一些……
陽筱猛地想起寫信回高陽的事。
並非陽筱忘事,或不以爲意,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她以爲叔父會幫忙瞞着。便是他認定了高氏不妥,有意重罰高氏,甚至於廢了高氏抑或要休妻,叔父也不會讓姐姐知道她寫過書信告密。
況且明明是自己書信過去,叔父便是要回信,也該寫信去寧王府纔是,斷不會讓人送到東宮來的。哪怕是也給姐姐回了信,自己也該收到了,沒道理像如今這樣摸不着頭腦。
莫不是叔父責罰了高氏,高氏心中不服氣?
高氏得知是她告密,索性惡人先告狀,私下裡給姐姐回了一封信,說自己故意挑撥,惹得高氏與叔父不合,家無寧日麼?
陽筱覺得多半就是這事,不過寫信告狀的既可能是高氏,也可能是陽槿。
反正陽槿與她不合,曾經還鬧得厲害,如今自己一封書信害得高氏被罰,陽槿趁機出頭,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雖然想起是哪裡有錯,陽筱卻不敢直接認下——萬一不是這事,自己卻先招了,姐姐怕要更生氣了。
見陽筱眼珠轉來轉去,陽筠愈發認定她有事隱瞞,心也灰了幾分。
“你可知錯麼?”
陽筱咬了咬牙,跪地俯首說了聲“不知”。
陽筠顫聲問道:
“你可是不聽我勸阻,依舊在查當年父母身亡的舊事麼?”
陽筱一聽,心道果然便是此事,愈發有了主意。她索性都認了,反正是高氏有錯在先,便是自己行爲不當,太過小肚雞腸,諒姐姐知道了當年的事與高氏有關,便不會再怪罪於她。
“筱兒只想知道真相罷了。”陽筱眼神哀怨,直視着陽筠雙眼,停頓了半晌才恨恨問道,“筱兒查到了什麼,姐姐真的不想知道麼——父親之死,與那高氏脫不了干係!”
陽筠早知道伏夫人之死與高氏有關,卻不料父親之死也扯上了高氏。
她腦子裡愈發亂了,陽筱卻在一旁喋喋不休,細說自己如何查到了高氏頭上。
“雖不知父親是如何落水的,但父親落水,高氏分明知道卻見死不救,卻是事實。高氏嫉妒母親,父親死後屢次逼迫母親,也是事實,”陽筱跪在地上,義正辭嚴,“她如此狠心薄情,連救人也不肯,難道我就不能說得?我只寫信跟叔父說了這事,拜託他查個清楚罷了。”
聽了陽筱的話,陽筠這才理清思緒。
原來父親落水,高氏見死不救,又在父親亡故後奚落母親,致使母親無顏獨活,爲了她們姐妹清淨,不得不求死,以圖堵住高氏的口。
而叔父收到了書信,怕是猜到了當年之事,讓人探查了一番。高氏不是聰明人,做事勢必留下痕跡,叔父要查到什麼倒也不難。又或許是叔父直接拿着書信去質問高氏,高氏心虛,不知爲何就都說了。
叔父知道真相後,自然會覺得愧對兄嫂,偏又顧及幾個子女,不好公然責罰高氏,左右爲難之際,這才一死了之。
陽筠已猜到了大半真相,只是自己仍不確定,且她尚不知高氏那般惡毒,竟故意逼死伏蘭亭。
想到陽曦慘死,陽筠心中一算,不覺又落下淚來。
她定定看着陽筱,哭着反問:
“你想得輕鬆,可知若真扯上了高氏,叔父哪有顏面再面對你我姐妹?”
陽筱見姐姐落淚,以爲只是恨她不懂事,便還強自撐着,嘴硬道:
“重重罰那高氏一頓也就罷了,又不是叔父做下的,有何見不得的呢?”
陽筠搖了搖頭,苦笑道:
“若要重罰,勢必要說緣由,到時高氏所爲無人不知,陽楌幾個又要如何做人?”
陽筱聞言低頭,抿着嘴不肯出聲。
她以爲陽楌厚道,陽杺公道,必不會偏袒高氏,而陽槿和陽枍會如何,她其實並不在乎。陽筱覺得自己佔理,只是這想法太過自私,如今姐姐正在氣頭上,她不敢火上澆油,因此纔沒頂嘴。
陽筠見她臉上有毅然之色,知道是不肯悔改,愈發氣得不行,一面流着淚,一面冷笑着問陽筱:
“你怎麼不問問,你私下裡查了這些,還到叔父那裡告狀,我是如何得知的?”
提到“叔父”二字,陽筠一度哽咽難言,可她原本就在哭,陽筱竟沒聽出來。
見姐姐問她,陽筱咬牙切齒,低聲道:
“叔父定不會如此!只能是那高氏卑鄙,寫了書信給姐姐,反來說我挑唆;又或許是陽槿,假裝好意出頭,實際故意害我。”
陽筠心緒不寧,只聽出陽筱仍在推脫搪塞,並未留心其言語間對陽槿頗爲不滿。
見妹妹如此自私,陽筠不禁深恨。若不是自己不會教養,只知道丟了書給陽筱抄,處事的道理一概不講,也不至於將陽筱養成如今這幅模樣。
“叔父自盡了!”
只說了這一句,陽筠又泣不成聲。